酒桌即中国
酒精不燃烧,不算搞社交。
喝酒可大俗可大雅,可论国是可谈风月,可攀交情可见性情,可怡情可乱性,可养生可伤身,可豪饮可小酌,只是不可无酒。
无酒不成席。酒是催化剂,桌是能量源。酒桌不是PK台,是PR场。
在中国,酒是文化、礼仪、历史、风俗;最后酒酒归一,酒是关系,酒桌即中国。
情在口中,话在杯中,各地酒桌不同酒风。《新周刊》遍约北京、上海、广州、成都、东北和香港的资深酒徒,谈不同城市里的酒桌、不同酒桌上的人情世故、不同人情世故里的中国社会酒规则。
公款吃喝9000亿,是国防开支的5倍、医疗投入的4倍,这叫“酒桌经济”。抛开利益局,纯扯淡、纯聊天,开怀畅饮、放浪形骸,这叫“酒肉朋友”。“酒桌经济”难免,“酒肉朋友”难得。更多的是我请你喝酒、你帮我办事,喝酒成为一种工具理性。
今天,你喝了吗?
必须买醉的中国人
中国朝酒晚舞
酒是“前啜”,桌是“后啜”。酒和桌构成中国人精神与话语交流的阵地,也是面临各种社会压力的逃避之所。
文/胡赳赳
王朔在《新狂人日记》中描述过一个叫“三哥”的,大家每天都顶着“三哥”的名目吃饭:周一,三哥要去天津了;周二,三哥又不走了;周三,三哥真走了;周四,三哥回来了。王朔说:“剩下的就全周末——必须的。”
这个三哥是典型的饭局达人,最“骇人”的一次是在某次聚会上,7个人互相介绍后发现,彼此全叫“三哥”,这几率真是小之又小,愣让王朔给碰上了。
吃饭其实很累,但再累也得吃。所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革命了,不就剩下“请客吃饭”么。美食专栏作家沈宏非说:“一周一个饭局是正常人,一天一个饭局是大红人,一天三个饭局是交际花,一天很多饭局,是餐厅服务员。”
经济学家茅于轼长期以来有个观点,中国的粮食最起码够全中国再吃20年,所以他赞同退耕建房,这样房价就下来了。中国人的现状说到底是“吃穿住行”只解决了吃穿,没解决住行。基本温饱、略微小康、虽有中产、塔顶特权是社会的写照。住,房价太高,行,交通太堵。吃和穿则蔚为大观,钞票化做饭票、布票仍是主旋律,于是往死里吃、往出格中穿。
酒、桌的中国形态
酒、桌的中国形态
喝红酒加电脑桌,从微博上接入世界;喝白酒加麻将桌,从领导处搞好关系;喝洋酒加谈判桌,从客户处套取利益。
现代人每天外出游弋,与原始社会出外打猎并无本质不同,碰运气、谈天气、讲义气、聚人气,“气场”各有不同,“公关”无处不在。早期在房地产领域流行的“工作无非两件事——找资源、建人脉”现在人人心领神会。说白了就是:寻找猎物,自己能干掉就独吞,干不掉,那就找人来合伙干掉。
酒是用来壮胆的,桌子是用来拍板的,酒和桌拼在一起,则无事不可为。有的时候,一桌客满,硬挤不进来,你还得单开一桌,是为换个局;自己定喝酒规则,是为制度创新;吆喝人来,是为策划推广;分而食之,是为共同事业;酒醉饭饱,是为既得利益。陈天桥用网络游戏起家,江南春靠写字楼电视创业,马云凭电子商务致富,无他,但懂得一个“吃”字。
鲁迅先生作悲愤言,旧社会每一页都写着“吃人”二字。现在的社会不作如是观,人们的活命思路转化为:“是人就要有被利用价值”。潜台词是被吃一口未尝不可。所以,娱乐界的潜规则被90后少女转化为“肉献”一词,与其被潜,不如主动肉献。无论是看吴晓波《激荡三十年》,还是看殳俏《吃,吃地笑》,最后得出一样的道理:大国亦是盘中餐。
每逢年底,公司企业、单位部门都有年会,这是观察中国生态的绝佳场合。企业文化不同,生意好坏有别,气势形态各样,但有一处相似,总得有人喝醉方为尽兴,总会有一句口头禅言简意“骇”:“吃好,喝好。”
有酒无桌是酒鬼,有桌无酒干着急。酒与桌的关系就像矛与盾的关系,没有矛不甘心、没有盾不放心。酒是催化剂,桌是能量源。酒桌不是PK台,而是PR场。中国的骑士,不用骑马,而是骑驴找马。也只有在酒后,民间智慧诞生了:“群众都过了河,干部还在那里假装摸石头”。
酒:从何以解忧到何以解压
据说,茅台空酒瓶都卖到了90元一个。茅台当地的一个开发商说,现在市面上卖的茅台3/4都是假的。原因很简单,茅台酒的产量有限,而需求量太大。“批条子到茅台酒厂要酒的都生产不过来。”
酒没有缓解“忧郁”。忧郁症位列第四大疾病,全球患者达到1亿,每60个人当中就有1个,在大城市中更严重,“每个人都至少认识一个忧郁症朋友”。
但酒还是缓解了社会压力。上海一家杂志的主编说:“我缓解压力的三种方式是:喝酒、K歌、飙车。”此话颇具代表性。这还是健康的,要是“嗑药、K粉、发飙”那就太《台北晚九朝五》了。
喝酒达到“赖嗨嗨”状态好过全民下药。国进民退、未富先懒,小酌一杯进入自我陶醉状态也许是最佳选择。买完房,每个人都想吃后悔药,每个人都需要杯酒。“现在还被老婆抱怨,当时看好要买的大房子,钱都准备好了,结果接到一个电话说房子那儿以前是垃圾场,结果不知怎么想就动摇了。过了几天再去订就没有了。”有个想换房子的IT界人士喝过一杯后说。
工作上的压力显然更大,新人时常面对职场“冷暴力”:无人指点、无人搭理、无人问津,要么就是被搭理的大叔偏偏是个边缘人员。“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的单位生活被如此多职场人士向往,但那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么,还是喝酒吧。
似乎一切事情最后都被酒代替、统管,像是打牌时的“替张”。助兴时,喝酒;不爽时,喝酒;社交时,喝酒;独处时,喝酒;对一个人好,喝酒;报复一个人,还是喝酒。
买醉,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创富无力,买醉;都市居大不易,买醉;职场、生意场、社交场的需要,买醉。有个笑话是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而真正来得实在的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喝一杯,喝醉了大家都开心”、“何以解压,惟有你丫”。
中国开酒,世界都有
中国开饭,世界管饱;中国开酒,世界都有。中国既是世界的开胃酒,也是世界的壮阳酒。
在中国,不一定什么事都可以摊到桌面上来说,酒桌除外。酒桌适宜神交、社交、私交。中国人喝红酒四大俗“碰杯、干杯、碎杯、交杯”这时看来也无伤大雅,只要感情深,管它主义真。
酒桌浇筑了一个社交的中国、节庆的中国、礼仪的中国。网友们曾对招待奥巴马的国宴津津乐道:翠汁鸡豆花汤、中式牛排、清炒茭白芦笋、烤红星石斑鱼、一道点心、一道水果冰淇淋和2002年的长城五星葡萄酒。
上至国家元首、下到平民百姓,酒精不燃烧,不算搞社交。因此,酒精文化碰到汽油文化就伤痕累累,禁酒令越来越严,仍难敌陪酒之风,把车扔在原地,酒还得照喝不误。
逢年过节,猛酒当道。有个段子说,北京人喝酒:来个红的!是指“红星二锅头”;来个牛的!是指“牛栏山二锅头”。过节聚会,喝酒难免,有人说要移风易俗,但多少年喝到打点滴送医院,都是常态。
你可以不懂中国话、不懂中国文化,会喝就行。无怪乎老外感叹“中国就是个大party”,party上不认识人没关系,语言不通不要紧,酒量甚至也无所谓,只要你自己High起来,似乎就足够了。
几千年来的中国人在这方面并无多大变化。喝吧,中国!
上海一席谈
对吃至今有敬畏之心
像北京那种一个饭局人越吃越多的事情,在上海基本是没有的。又不是去充军,在上海吃饭不可以临时抓人。
文/陈村
我1954年生在上海,前半生很少遭遇饭局。当时的平民百姓,极少有机会去饭店吃饭。民以食为天。在贫困的日子,日常的生存都有问题,遑论到饭店奢侈。《上海的早晨》一书中,资本家们每周要聚餐,那是特例。毕竟是新社会了,最好是偷吃,只吃不说。他们虽然有钱,一旦被检举坚持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会倒霉的。不是么,文革中,那些吃得好的人一一吃了苦头。因此,对吃我至今有敬畏之心。
那时的人体形都很好
那时上海的饭店很少,出名的屈指可数。据说有青年工人每月发工资后找一家聚餐,劈硬柴(即AA制),下次换一家。这样的事情我只听说,没亲眼见过。当时的青工当3年学徒,满师后月工资是36元,加奖金共41元,虽然最便宜的大米13.70元/100斤,但上海牌手表要120元一只,抵3个月工资。那时没房子可买,但结婚总要结的,这点工资不可奢侈。
因此,有限的上饭店多数是谁结婚了摆喜宴,或死人了吃豆腐饭,所谓红白喜事。结婚的菜比较丰盛,台面上被吃得一干二净是很丢脸的。当然来客肚中油水虽少,积极进餐,但还是给主人家面子的。上海的饭局一向有打包传统,办婚事的家庭会带上钢精锅,将吃剩的菜连汤带水端回家。
那时真是太没吃了,革命如火如荼的年月,冬天买一棵黄芽菜都要凌晨起来去菜场排队,缩着头等候开秤。被全国人民羡慕的上海人,过年是可以买冰冻家禽的,买了鸡不可买鸭,一户一只。要是乡下没亲戚,这只死鸡就是当年见过的唯一的鸡了。那时的人,一天一斤米还是饿。那时的人,体形都很好。
我后来说,好日子要来得早啊,当年要是有车有房有自助餐,那是什么日子!年轻人听懂房子车子的好,听不懂怎么有自助餐也算个事情。他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更不知道,对付好日子不光要好的心肝肺好胳膊好腿,还要好牙好胃口。
能将人请来才是本事
现在,请人吃饭不是本事,能将人请来才是本事。通常能不去就别去了。这年头可能没房子,谁还没吃的?跨过半个城市赶去吃顿饭,交通是这么乱,打车又那样难,开车还不能喝酒,一吃就是半天,真要有个好的由头才行。像北京那种一个饭局人越吃越多的事情,在上海基本是没有的。又不是去充军,在上海吃饭不可以临时抓人,饭局都是预约的,有时再三切磋,寻好彼此方便的时间。做这事也要有高手,他出马就搞定,一般人弄不下来的。
上海人对两样吃的情有独钟。一是咸菜。咸菜是至味,一有此君滋味立刻吊起来,比味精鸡精好得远。无论咸菜毛豆、咸菜豆瓣酥还是咸菜黄鱼,都是绝好的东西,词序上咸菜都是先说。这本是家常菜,近年饭店也热衷起来,供旧人怀旧,新人尝新。二是大闸蟹。是不是正宗的上海人,看他对大闸蟹的态度就行了。比较老派的上海人思乡,首先在思这两样。那种原生在上海,后来去了外乡的朋友感觉上多少要打点折扣。譬如一位自称吃货的美食家朋友,文采斐然,一字千金,但去广州客居后写的吃蟹经有穿帮镜头——他竟教人先吃蟹脚。蟹是必须热吃的,所以在家享用最好,即便没有宝玉黛玉作伴,也不必到王宝和酒家的。热热之时不吃蟹黄蟹身,先啃蟹脚蟹钳,全然没道理。蟹脚掰完了,没有执手,蟹身捧在手心里像只馒头,如何下口呢?吃蟹是俗事、麻烦事,但越俗越麻烦就越要吃得雅,这才见品位。
公费宴请不是常态,我们只聊自费的。在上海吃饭先上点评网,选好饭店,有地图,有吃过的网友评论,有报价。现在浦东很出名,被新上海人推崇备至,但一个私人饭局,如果不怕一个人吃,极少有在浦东的。普通人的自费聚餐,一上饭店非要点鲍鱼、鱼翅、海参或奇形怪状海鱼的食客较少;口味刁钻,非要拼死吃河豚甚至四腮鲈鱼的也少。能将普通菜色做出好味道,这才是真本事,才会口口相传,生意兴隆通食道,财源茂盛达舌头。上海的饭店现在数不胜数,普遍水准也高多了,没人敢说自己吃遍的。这城市其他生意红了就黄,只有饭店永远热闹。有些人热心于发现哪里有新的好吃,对另外一些人,无论吃什么其实已不兴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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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