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长孙皇后患奶疮,流血流脓,久治不愈。京师长安所有的名医都看遍了,不但看不好,反而越来越厉害,脓血气味臭不可闻。太宗皇帝十分心焦,却毫无办法。长孙皇后见自己久病不愈,不但无法为太宗分忧,反而使太宗常伴床榻,恐误国事,就推说自己思乡心切,要回乡省亲。唐太宗见她病成这样,没有答应,皇后又说自己要到民间去寻求偏方治疮。唐太宗明知去也无益,但为了不使皇后对生存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只好让她多带几名随从官员前去。
时值盛夏,轿子出城后,皇后隔窗望见山河美景,顿觉心清气爽,就催轿子快行,可是那帮轿夫怎么也走不快,细看时轿夫们已汗流浃背,一个个捂着鼻子,随从官员、太监、宫娥彩女也都远远地跟在后边。他顿时气上心来,正耍斥责他们,仔细一想,也难怪,自己一身腥臭气味,定是熏得人家这样。于是她命停下轿子,摘了霞披风冠,脱去锦罗绣衣,交给差官,叫他们全都回去。这帮差官吓得爬在地上捣蒜似的磕头求饶,但当她们弄楚皇后确是实意,犹如脱缰野马似的抬上空轿一溜风地回长安去了。
从此,皇后独身一人,晓行夜宿,艰难地行进在关中古道上。饥了,吃的是农民的粑粑馍,渴了,喝的是山泉水。一天傍晚,长孙皇后行至一个偏僻的山沟,正愁无处歇息,却见前边林荫深处有座庙院,近前见是座华佗庙,推开虚掩的庙门只见庙内整洁清静,蜡烛高燃,华佗塑像端坐供台,香炉内几炷香还冒着清烟。皇后忙点上一炷香,跪地祈祷,口中念念有词道:“都说你是位神医,最能替人解除病痛,不知能治好我的奶疮么?”言毕又摇摇头,叹息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参拜毕,自觉困倦,便就地和衣而睡。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个人跪伏在地,口称有罪,皇后慌忙坐起问道:“你是何人,身犯何罪?”那人道:“臣民华佗,不知皇后驾到,有失远迎,故而前来请罪问安。”皇后听说是华佗,连忙说;“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华佗起身站立一旁。皇后道:“既是神医到了,请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永生难忘。”华佗道;“臣民此番前来正是此意。皇后不必多虑,此疮并不难治,只需十年陈黄酒洗浴便会好的。”她刚要问到何处去找时,华佗道;“此番西去,定能找到。皇后保重,臣民告辞了。”说完作了一揖,便转身出了庙门。皇后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感谢人家,急忙起身追出庙门,不防脚下绊了一跤,惊醒过来,原是—梦。此时,夭色徵明,皇后拜过华佗塑像,便起身上路。
皇后边走边打听,一路上见的酒家不少,都没有十年陈黄酒,她几乎要绝望了。这天傍晚,长孙皇后来到贾村西塬上,老远就闻到一股酒香,一打听,是吴家沟吴岳开的酒店,就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前去打听。
酒店掌柜吴岳,三十四五年纪,是个老实憨厚的人。他家祖辈靠酿酒为生,远近闻名。这时他正准备第二天的赶集货,忽见一妇人走来。那妇人来到门口,深施一礼道:“问大哥,贵店可有陈年黄酒么?”吴岳见这妇人虽穿着朴素,言谈举止却稳重大方,相貌十分惊人,猜想可能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就对她敬重三分,忙上前还礼并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打听黄酒作何物用?皇后推说自己家居香泉,姓宋,并将黄酒能治好奶疮的事说了一遍。吴岳听了很是同情,说,“实不瞒大姐,小店黄酒倒有,就不知能不能用?待我与你看过。”说完走了出去。
原来这吴岳家确有陈年黄酒。十二年前的一天,父亲叫他担担黄酒去贾村街卖,他打开窑门装酒,冷不防缸里窜出两条碗口粗的花蛇,口里喷出一尺多长的火焰冲向他来,吓得他一声惊叫,跳出窑门。此后,每到夜深人静,常会听到蛇尾的击水声。因此十多年来,窑门紧锁,没敢再进那窑。前几天,妻子带上两个娃住娘家去了,他走进窑门仔细听时,一点声响也没有了,拨开窗户扔进几块小石头,也毫无动静。他这才一手端灯,一手拿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窑门开处,酒香朴面而来,看那酒缸时,清亮见底,那有什么长虫,一颗提到嗓子限儿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吴岳出来说“算你有运气,酒好着哩。”皇后一听,喜出望外,就央求吴岳取酒让她洗疮。吴岳明知此酒不能再卖了,就把她领进窑里说:“小店酒多的是,你就随便用吧。”说完顺手关上门,走了出去。
皇后多日来很少饮酒,今日闻到酒香,不免酒瘾发作,尽管这酒比起皇宫的酒来有天地之别,她也顾不了这许多,拿起木勺舀了满满一勺一饮而尽。饮了酒,她才舀了半盆黄酒,脱掉上衣洗起奶疮来。谁知刚一动手就觉得钻心似的疼痛,她不由得“哎哟”大叫一声。吴岳在外边听见喊声,以为是长虫出现,提根棍子慌忙冲了进去,急问是怎么回事?当他看清没有长虫,而只有皇后那裸露的上身时,惊得赶紧退出窑门。皇后连忙披好衣服,央求道:“敢劳大哥帮帮忙,我疼得实在不敢动手。”吴岳感到十分为难,就说;“自古男女有别,我怎好给你去洗?”皇后忙说:“事到如今,还管什么男女有别,只要能治好我的奶疮,便是救我一条性命,那管这些清规戒律?”吴岳见他说得恳切,便点头应允。
这吴岳不但是个酿酒好手,还略通医术。他用手轻轻将皇后乳房内的脓血慢慢挤出来,然后蘸上干净的黄酒灌洗。洗毕刚要安排皇后歇息,同村李二突然闯进门来,嚷着要喝酒。这李二是村里有名的二杆子、快三十岁了,还没娶下媳妇。他看见皇后,眼珠子不停地打转转。吴岳忙把他领进厨房,打上酒来。李二边喝边戏谑道:“吴哥,嫂子才走了几天,你从那里弄来这么漂亮个野婆娘?”吴岳气得脸色铁青,压低声音道:“不许胡说!”接着他将前情略讲一遍。李二依然阴阳怪气地嘻笑。吴岳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脖颈道:再胡说,我就捶死你!”说着抡起铁一般的拳头就要打。李二见吴岳认真起来,吓得慌忙告饶,吴岳这才放开了他。李二走后,吴岳安排皇后住下,自己到另一个窑里去睡。长孙皇后身体十分疲倦,躺下不久就睡着了。半夜醒来,觉得奶头疼痛慢了,便知是酒力发挥了作用。她接连又在吴岳店里洗浴两天,乳房上便坐上了一层痂,也不甚疼了,自觉疮势好转,千恩方谢辞别了吴岳就要动身起程。吴岳装了满满两萌芦黄酒,送她上路。
皇后离京不到半年,西宫娘娘玩弄权术,乱施淫威,内宫乱作一团。唐太宗为此很忧虑,十分怀念他的贤内助长孙皇后。正欲派人打听皇后下落,却接到陇州奏章,得知皇后已回到乡里,病也治好了。太宗喜出望外,亲写御书一封,派人将皇后接了回来。
皇后回京后,念念不忘吴岳救命之恩,就禀明太宗皇帝,派人前去接吴岳进京封官领赏。朝廷大臣来到贾村塬后,不知详细地址,就在街上四处打听,偏巧问到李二。李二问清情由,指了方向,自己先奔回村里报信。他突然生出了个念头,想吓唬吴岳一下。就故意慌慌张张跑到酒店,气喘吁吁地说:“这下可不得了啦!那次在你店中洗奶疮的妇人原是当今长孙皇后,这事让皇上得知后,派人捉你来了!朝廷兵将已到了贾村街,我亲眼看见的!”吴岳瞪大眼睛疑惑地说;“这话当真?”李二一本正经地说,“这回不哄你。锤子砸在磨扇上——石打石!”吴岳坦然地说,“你要哄我咧,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有怕的啥呢?”李二冷笑了一声,说;“怕啥?你留人家住了两天三夜,恐怕你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咧!”吴岳见李二说得一本正经,不象哄骗人的样子,心里暗想,是啊!从古到今,那个皇帝不错杀几个人?与其让人杀了,倒不如自己死了落个囫囵尸首。”他没有再多想,拿根麻绳,径直下了七盘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