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2014年11月21日，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她爱的是一个不回家的人。32年来，我一直奔波在关外边疆，很少回家，陪伴母亲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一年。我是一个不孝之子，我愧对母亲。
母亲走得很匆忙，仅仅10分钟就停止了呼吸。母亲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干干净净，一脸安详。唯一遗憾的是，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日夜牵挂的四个子女，都不在她的身边。
母亲许聪明，1940年生人，是个地道的农民。她聪慧实在，知书达礼，善良，勤劳，谦和，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损别人。她教育我们，要学会“吃苦”和“吃亏”。能吃苦，才能干成事；肯吃亏，路才越走越宽。她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众人乃圣人”。她说这话有三层意思：众人说你是圣人，你才是圣人；众人里有能人，有圣人；只有虚心向众人学习，你才有可能成为圣人。
母亲是一本读不完的书，但这本书现在已经永远地合上了。而母亲的话却铭刻在心。我把“众人乃圣人”作为家训，写在六尺黑纱上，悬挂在母亲灵前，以此祭奠母亲。
母亲是个裁缝。我上小学时，母亲白天下地干活，夜里赶制衣裳，一件上衣挣5毛钱，一条裤子挣3毛钱。就是这几毛钱的累积，让我们这个穷家度过了最苦难的日子。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很少睡觉。我们做完作业睡觉的时候，她坐在缝纫机前，等我们早上起来上学时，她还坐在那里“铮铮铮”的缝制衣裳。尤其是冬天，屋里的土炕很热乎，脚地却很冰冷。我们睡在热炕上，母亲却坐在寒冷的脚地，整夜赶制衣裳。寒风从门槛地下钻进来，冻得母亲直打哆嗦。母亲因此患上了风湿病，我怀疑她的帕金森综合症，也与年轻时的日夜劳作有关。我记得一天夜里，我们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母亲一声惨叫。我们爬起来围住母亲，只见她的手指鲜血淋漓。原来因为她太困了，一丢旽儿，缝纫机的针穿过了她的手指。
母亲常说，不要看不起任何人，更不要欺负穷人。穷人也是人，穷人也有自尊，穷人里有能人。母亲说，你好不好，不要自己说，要让众人说，众人说你好，才是真正的好。众人口里出圣人。母亲说，每个人都有长处，你在这个人身上学一点，那个人身上学一点，天长日久，你的长处就多了，本事就大了。母亲一生勤劳善良，做事低调，甘愿吃亏，所以她在村里人缘极好。
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但作为军人，我不得不远行。当兵在外，四海为家。可是不管我走多远，都走不出母亲的视线与牵挂。父亲说，母亲不喜欢看电视，但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她每天必看。我在哪里，她就看哪里的天气预报。我们的生日，包括我们孩子的生日，母亲都记得很清楚，到了那一天，她肯定会让父亲打来电话，祝福我们。可是父母的生日，要不是细心的妹妹艳玲提醒，我常常会忘记。《论语》讲：“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我连父母的生日都会常常忘记，何谈孝道？
母亲患帕金森综合症8年来，都是由父亲照顾。母亲吃的药早中晚各不相同。父亲年近80岁，记忆力衰退，担心给母亲吃错药。每次买回药后，父亲都是趁母亲睡着了，才在桌子上摆开许多小纸片，将药归类分好，包成一个个小包，然后分放在三个塑料袋里，写上早、中、晚。到了后期，母亲已处于半呆傻状态，不肯吃药。每次吃药，父亲都要劝慰很长时间。那时我在新疆维稳，父亲知道我很忙，但也知道母亲最听我的话，实在没办法，就给我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里哭着说，益民，你妈又不吃药了，你劝劝她吧。我一劝母亲，她就乖乖地把药吃了。到了后来，我需要打电话劝慰很长时间，母亲才会把药吃下去。有一次我威胁母亲说，您再不吃药，我就脱下军装不干了，回去伺候您。这话把她吓住了，乖乖把药吃了。母亲最担心我不好好工作。那段日子，我经常会想起母亲。我想等完成了任务，一定回家看望母亲，亲自给她喂药。可是这个愿望终未实现。
有一次我出差路过家乡，匆匆回家吃了顿饭又走了。母亲悄悄追出老远，多亏遇到了村里人，把她送回来，才没有走丢。几年前我有次回家，只待了一天。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抱着我的腰，反复只说一句话：你不要走，多待一天好不好？但新疆有任务，我必须走。我丢下呆傻的母亲，硬着心肠走了。再后来，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已经不会悲伤了。但我下意识扭头一看，母亲仍然站在窗口。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流泪，因为她已经不会哭了。
安葬母亲的那天早上，附近村庄的父老乡亲们几乎都来了。当乡亲们将母亲的坟茔堆起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已经永远失去了世上最爱我的人。我跪倒在母亲坟前，嚎啕大哭……
母亲的生命之灯熄灭了，但她留下的话，点亮了我们的人生。记住“众人乃圣人”这句话，并终生践行，或许是对母亲最好的纪念。
■党益民
编辑：秦人
|
|
|
|
|
|
联系/合作电话：189667303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