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东小说二题

明晓东小说二题

明晓东

抢劫

有气无力地坐在天桥下，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破碗，我的心里慌的跟天上的老太阳一样苍白。自从娘去世后，我一下子变得无依无靠了，家里除了两间破房子，什么都没有。可我总得养活自己呀，我就听了在城里摆卦摊的三娃的话，一个人到城里来讨生活了。

三娃说，城里真是好地方啊，要饭也会发大财的。你看我啊，混得不错吧？我看了看三娃，真的，才几年功夫，三娃混得跟城里人一样，油光满面，风流倜谠，咋看都不像前两年在村子里整天瞎转悠的三娃。不就是摆了个卦摊么？在村子里，三娃要是给人算命，绝对没有一个人会信他的。我看得眼馋，一气之下来到了省城，连三娃都能在县城发财，在省城发财不是更容易么？

可是我想错了。在这座天桥下，尽管我专门带了双拐，把那只假腿放在一边，一边晃悠着空荡荡的裤管，一边朝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鞠躬。站累了我就索性趴在地上，把另一支好腿也蜷起来，装出一副全身都不能动弹的样子，但还是收效甚微。那些城里人一见我这幅样子，连看都不看一眼，有的甚至走过去了还要回过头来啐我一口，骂上一句骗子才解恨，弄得我十分恼火。我发现城里人不缺钱，但是都缺乏同情心，这和我们乡下不一样。在我们乡下，我要是饿了随时都能要到饭吃，可这是城里。更让我恼火的是，我每天讨的钱只够买几个馒头，剩下的几个钢镚硬币还总是被那几个同是乞丐的半大孩子一抢而空。白天他们把双腿绑在背上，屁股下垫着半个篮球或者小板车用手撑着一挪一挪去讨钱，晚上却跑到桥洞下来欺负我。打是打不过他们，跑我更跑不过他们，何况他们背后还有大人盯着呢。

既然这样，我只好改行。我的灵感来自那天我在广场的大屏幕上看到的一则电视新闻。新闻上说，一个劫匪在长途客车上抢劫，还当众侮辱了一个姑娘，一车人眼睁睁地看着气都不敢吭一声。看着看着我就笑了，这些城里人胆子真小，连我们乡下的老鼠都不如。我当场就想到了我的下一个职业，我要干一份来钱快还不受人欺负的工作，发了财我就跟三娃一样扬眉吐气地回去，看在村子里谁还敢叫我二瘸子。

我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支玩具手枪，这玩意还真好使，跟真的一样，一扣扳机还吧嗒吧嗒响，绝对比小时候我爹给我削的木头枪好使多了。

那晚我就来到了一所大学门附近的草坪上，转过一丛灌木，我就看见一对大学生正在暗处卿卿我我。我掏出捡来的女人的长筒袜套在了头上，往俩人面前一站，就看见了那男的撇下了女的想跑，我刚压低声音说，别跑，老子有枪！那男的就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磕起头来跟捣蒜一样。第一次我就很快就得手了，我从俩人身上一共搜出了三百零八块，我拿了三百整，毕竟是学生嘛，我得给他们留点。

从此，这种生意我在省城一干就是三年。白天我卸了假腿拄了双拐四处转悠，晚上我专拣行人稀少灯光昏暗的路段等候财神爷给我送钱来。我在省城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我干这行得心应手，我不怕警察抓我，我相信就算打死也没人会相信一个瘸子是抢劫犯。白天没事了我还经常拿那些戴大盖帽的警察解闷呢。我拄了双拐来到警察的岗亭前，看着警察说，同志哥呀，你看俺这腿，俺想回家，可过不了这马路啊。那个高个子警察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就背起我送到了马路对面，我在他背上还直乐呵呢。

我也不怕当官的，那一回我就劫了个当局长的。那天我懒得做生意，就想回以前住过的桥洞看看。我现在来钱容易了，顺便去气一气那些欺负过我的小乞丐。我来到桥洞下，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辆小轿车停在暗处，一看这车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个当官的。我蹑手蹑脚地来到跟前，仔细一听，车里有个嗲声嗲气的女人声音在说，王局别急嘛，你给妹子解决了处长的位子，人家以后不就是你的啦，你啥时想要都行。接着一个男人肉麻的声音说，宝贝，我等不及了啊，你让哥亲热亲热，过几天就开局务会研究处长的事。接着女的说，真的吗？男的又说，哥啥时候骗过你呀！接着就是急促的喘息声，再接着整个车都晃得厉害，敢情这对狗男女在玩车震啊。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浑身燥热起来。我使劲地敲着车门吼道，滚下来！两个衣衫不整的狗男女就连滚带爬地跪在了我面前。我望着两个抖得跟筛糠似的家伙说，你们的对话我都录下来了，明天咱到纪委说去。那个王局长连忙朝前爬了几步，抱着我的腿说，兄弟，有话好说嘛，你要多少钱都行。就这样，我随时都可以让这位局长大人给我送钱来花，要不是这狗官早早进了监狱，我还真想让他养我一辈子呢。

我吃亏就在于一时糊涂犯了太贪的大忌。我想我这几年也算发了点小财，我就想着再干一笔大的，然后回家娶个媳妇过日子，结果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那天我来到那家我提前踩好点的银行，刚掏出家伙，大厅里面就乱成一团。我用枪指着那些客户让他们蹲到墙角里去，再指着两个保安，轻易而举地缴了他们手里的警棍。然后我扔进一个编织袋，命令里面早就吓得花容失色的女柜员给我装钱。没想到在提着满满一袋子钱往门口退的时候，那个蹲在门背后的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保安使劲拽住了我手里的袋子。

我说快松手，要不我开枪了！谁知那个老保安还是不放。我对准他的脑袋吧嗒就是一枪，这才想起自己拿的是玩具枪。老保安一看枪没响，不但拽得更紧了，还拉响了警报器。我一急抬起右腿就是一脚踹向他，结果我的腿呼啦一下子飞到了门口。老保安轻轻一推，我就像一截木头一样砸在地上。那个年轻保安一看，赶紧扑上来按住了我。

也是活该我倒霉，我是精明的抢劫高手，咋就忘了自己是瘸子，右腿安的是假肢呢？难怪我连警察和当官的都不怕，却栽在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手里啊。干这一票之前，我咋就不知道找三娃算上一卦呢，唉！

打开窗，让风进来

推开窗户，他刚要爬上窗台闭上眼睛跳下去的时候，房门咯吱一响，她步态轻盈地飘了进来。

他连忙缩回手来，表情极不自然地说，这屋子太闷了，开窗透透气。她点点头，走过去把窗子关小了一些，然后对他说，在这里你得听我的，虽然咱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

他无语。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谁让自己当初那么绝情呢？她是他的前妻，当初一同努力经营着他们的小日子，因为不甘于贫穷的生活，于是辞职下海经商，从一无所有到小城商界明星，他在完成财富积累的同时，也无限放纵了自己的欲望，终日在无数女人中周旋，最终还是被绊住了腿脚。他和小三一起向她施加压力，怕主动提出离婚会分掉他的财产，谁知她却不哭不闹，平静地和他分了手，只带了女儿净身出户。一场逼宫戏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就落下了帷幕。可如今，他破产了，一下子从山巅跌入谷底，他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她来报复他羞辱他。

可是她没有，只是走过去检查一遍窗户就走了。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他记起来了，那天他的公司被查封，车子、房子都被银行收去抵作贷款了，他无处可去就在酒吧里买醉。他想大醉一场就去自杀，爬上城市的高楼一跃而下，或是一头撞向路边疾驶的车子，一切的痛苦就会就此终结。那晚他一边喝酒一边一个一个拨打着自己认为关系很好的亲朋好友的电话，可没有人愿意听他诉说，甚至还有的人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直接挂掉，包括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他离了婚就嫁给他的女人。他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大口地喝酒，直到最后失去了知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反正醒来他就在病床上躺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长时间。一定是酒吧里的人见他醉死过去，慌忙中打了她的电话，是她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他对她的愧疚一下子就强烈起来了，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个世界，既然一切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贪恋的呢？

想着想着，他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夜已深了。他发现这是一个了结自己的绝好时机，他鼓足勇气爬上窗台的时候才发现，无论他怎么推，窗户只能推开一道缝隙，最多只能伸出他的胳膊，更别说整个身子。一定又是她，也许她早已发现了她的想法，所以就在他睡着了的时候用铁丝捆住了窗户。他无法想象一向恐高的她，该壮着多大的胆子才能爬上这21楼的窗台，忍受着刮过脸颊的寒风才能完成啊。他突然强烈地眷恋起她来，还有跟她在一起的女儿。

第二天他就出院了，本来就只是酒精中毒，而且他也没有钱在医院住下去了。他又来到酒吧，把最后几十块钱全部买了酒，这次他要痛快地了结自己。他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老鼠药，打开他却惊呆了，纸包里只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匆匆写就的纸条：这是我的工资攒下的积蓄，也许可以帮你度过难关。我虽然恨你，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你做傻事，请不要让女儿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好吗？

看着，他的泪水溢出了眼眶。他忽然就明白了，有些女人就像狂风，激情似火却可以让人感冒，甚至不治而亡；有些女人却是微风，看似平静如水，却可以温暖一生。而他，却在风中迷失了自己。

想着，他就起身走了出去。如果不是这张小纸条，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在生命的绝境中，他留恋的只是他的财产，唯独忘了她和女儿，可她却依然牵挂着他，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她。

一出门，就看见了她和女儿，她们正在街边等他。女儿仰起小脸问，爸爸你怎么哭了？他抱起女儿，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说，爸爸没哭，是让风吹迷了眼。

说着，他含着泪笑了，她也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