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野菜的老妪

卖野菜的老妪

雷文锋

“先生，买点野菜吧？”蹲坐在古镇老街一旁的豁牙老妪，操着一口方言味十足的普通话冲我叫卖着。

“我——不——买。”我用当地的方言一字一句地笑着说。

古镇近几年搞旅游，附近农民把腊肉、核桃、野菜之类的土特产拿出来兜售。游客大多说普通话，卖土特产的农民也学着说普通话。只是他们说的普通话蹩脚，会蹦出稀奇古怪的音调。我每每听他们说普通话就想笑。

老妪知道我笑她说的普通话，她说：“看你斯斯文文的模样，我以为你是山外的游客哩。”

老妪竹篮里是马齿觅，旁边的蛇皮袋里也是马齿苋。马齿苋是我们当地常见的野菜，山上、田间地头、路旁到处都是。我小时候家里缺菜吃，经常和母亲到山上采马齿苋。凉调着吃，熬酸菜吃，有时天天顿顿吃马齿苋，我们都吃腻了。

我们不爱，外面的游客爱。有游客来，古镇野菜一会儿工夫就被他们抢去了。他们说这东西是天然绿色的，对“三高症”有好处，还能清洗肠子。若是没有游客，野菜摆上一天也无人问津。

今天老妪运气好，我从下街返回的时候，一辆白色小轿车在老妪竹篮旁停住。一个秃脑门男人从车上挤下来，只用了二十块钱就买走了老妪所有的马齿苋。

我为游客的奸猾愤愤然，但是老妪却乐呵呵的。作为旁观者，我能说什么呢。

我饭后有散步的习惯。一天饭后，我突然想到后街转一转。后街安静，但是一年前后街建移民小区，整天机器轰鸣，乌烟瘴气。我好长时间没去后街了。现在移民小区应该建好了吧。

后街靠近山根的地方，两排楼房整齐地排列着，我数了一下，有八栋楼，全是六层。以往寂静的后街，现在热闹了。老人们在花坛旁闲聊，打纸牌。妇女们臂弯里搂着婴孩，说说笑笑。移民小区的住户大多从山沟里搬迁出来，他们离开了土地，除了玩还能干什么。

我问他们住这里好不好。一个矮胖的老头说当然好了，这里交通方便，看病方便，小孩上学也方便。一个清瘦的神情黯淡的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好是好，但还是不习惯。”

另一花坛旁，堆了一地马齿苋，一老妪正蹲在地上忙碌着。我远远认出，是几天前在街上卖马齿苋的老妪。一个肥胖的妇人叽叽咕咕对我说：“那老婆子是贱命，儿子是大老板，在这里给她买了单元楼，每月定时给她生活费，她还整天上山挖野菜！”

妻子突然得皮肤病，医生说吃马齿苋有好处，医生还说用马齿苋敷在皮肤上也有治疗作用。我想到了老妪，在一处拐角看见了她。她身旁的竹篮和蛇皮袋里是马齿苋。我买了蛇皮袋里的马齿苋。

“我妻子得了皮肤病，医生说吃这东西能治病。”我离开时对老妪说。

“哦——篮子里的也给你？”老妪说着，从竹篮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子。

“够了，够了，要不了那么多了！”我急忙说。

“又不要你钱，送你。”老妪说着，不等我说话，把满满一塑料袋马齿苋递给我。我掏钱，她说什么也不要。

竹篮里的马齿苋有四五斤吧。我想，等下次买她的马齿苋多给点钱。

一天上午，我从教室出来远远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是卖马齿苋的老妪，她身旁歪着一个蛇皮袋子。老妪一脸孩子似的喜悦，说：“我向门房打听了，你正在上课——这些马齿苋你看够不够？”

我上网查了，吃马齿苋有好处，因此妻子吃我也吃。几天前已经吃完了，我正准备上街买。老妪送上门了，正好。见老妪没有带称，我拎起蛇皮袋子，应该有十七八斤。我掏出三十块钱。

“送你的，不要钱。”老妪把蛇皮袋朝我面前一推。

我和老妪非亲非故，她为什么送我野菜呢。我再次把钱递过去。老妪生气了，撅着嘴巴说：“不要钱就不要钱！”

“你上山找它不容易，这钱就收下吧。”我不想占人便宜，何况六十多岁的人上山确实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了？地里，山上，路旁，到处都是野菜，下手就是一把，一会儿工夫满满一蛇皮袋子……”老妪倔强地说。说到采马齿苋，她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似乎说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最终，老妪没要一分钱离开了学校。

一个星期后，老妪又送我一次马齿苋，仍没要钱。再次在街上见到她，我说马齿苋真能治病，我妻子的皮肤病好了。老妪一脸的皱纹舒展开来，说：“那样好，那样好。”

“卖给外地游客两块或是三块钱吧，一块钱太便宜了。”我建议。

“够啦，够啦。一辈子在地里挖抓，住进楼房心里憋得慌，每天到山上地里找点野菜，就像你们有文化的人看书一样，畅快着哩！”老妪说着，一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