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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又开了,在今年的春天。 从前,有一个农家的院子,每年春天都会盛开几株白色或红色的牡丹,花香飘逸到院外,连过路人都会知道是这家的牡丹花开了。 这个家,就是我家;而这个从前,只不过是几年之前的那些年。 那些年,我是妈妈怀中的小小女儿,是农家小院里的快乐天使,是老想把牡丹花摘下来插在花瓶中的girl。 妈妈不肯,我偏要,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偷着完成自己的心愿。 那时,我头顶有湛蓝的天,屋外有高大的白杨树,心里有一个温暖的家。 (一)
春天是农活较多的时候,妈妈总要去田地了干活,而我很小,很多庄稼上的事情都不会。于是,很多的周末我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守家看书。抓玩猫咪,捉弄小
鸡,又或者去摸摸老是乖乖伏着的老狗。我自己要在牡丹花的旁边坐着,还要把这些小动物也“强迫”到我身边来。妈妈是不知道的,她永远不知道她的乖女儿认真
读书的背后却做了这么多的玩闹。 夕阳西下,一抹晚霞逐渐隐失在屋后,庄稼人要归来了。听见院外乡邻们归来的脚步声,我就知道妈妈快回来了。于是,我赶快拿好书,端坐起来,这样妈妈推门而进的时候,就会看见她的宝贝女儿一副忘我读书的样子。 她虽劳累,却心里欣慰;连夸我的自觉与懂事。妈妈摸着我的头,爱怜地说:“我娃看一下午书了,玩一会去吧!” “妈妈,你看,我把牡丹花插在花瓶了……” 这个时候她不会训斥我的,只能又气又笑,无奈又纵容着我这样的顽劣。 (二) 不知道别人家的牡丹花如何盛开,反正在那个小女孩的心目中,她家的牡丹花是一股脑儿地开,一股脑儿地败,花期比较短促,来得美丽,去得匆匆。 有一天,夜里下起了雨,一场并不小的春雨。早晨去院子里看牡丹时,原本昨日里开得恣意的花朵儿,竟大片大片地铺落在株下,红的如血,白的如雪,鲜亮又颓然,让人心生怜惜。 那一天,小女孩想到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佳句。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和这诗句并不符合,诗人所表达的意境和哲思也并非一个小孩能体味的。但她却深信牡丹花也有花魂的,她腐入泥土,这泥土中会有花的气息。 终于,花期完全结束,院子里没有了牡丹的花香,所有的花瓣都腐入泥土,依偎在根的身旁。 一年之中唯一一次的怒放,就这样结束了。而再一次的盛开,是在来年。 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来年又来年,妈妈很快老了,小女孩也很快长大了。长大的小女孩再也不去摘牡丹花了。 14岁,她第一次要离开妈妈,离开家。屋外的白杨树高高的,头顶却没有一片湛蓝的天——那天,云层很低,有一些零星的小雨。 (三) 远离了故乡,远离了花香,远离了妈妈的怀抱,一个成长中的女孩,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学习工作生活,居然持续了13年。 这13年,她没有看见过院子里的牡丹花,没有看见过春天的妈妈。她在拥挤的人潮中来来去去,为学业,为事业,为爱情,为很多想去实现的梦,早早忘记了院子里那几株年年盛开的牡丹花。 她为爱情受过伤,也为爱情和妈妈有过分歧和争执。 她说,爱情长得像玫瑰,她用将近10年的时间都在思索爱情的样子。她的妈妈,不知道那个曾经童真的小女孩,在离开妈妈的岁月里伤痕累累。 爱情伤了她的心,她伤了妈妈的心。 她其实曾经多次梦见妈妈疼惜着自己,轻声耳语,给她安慰,给她跨过一道坎的勇气和坚强。可梦境中的自己,手里始终抱着一捧火红的玫瑰,那样的不肯放手,尽管手心里全是淋淋的鲜血。 这是成长的代价,是一捧疼痛的玫瑰花。 妈妈说,孩子,有那么难吗?年龄大了,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会的,妈妈! 她很快出嫁了。 她出嫁的时候,妈妈生病了,世间最坏的病。 她手里没有任何花,握着空空而紧张的手心,不知道自己握的是什么。 按照农村的习俗,女孩子出嫁是要哭的,无论真哭还是假哭,是要表达对父母养育恩的不舍。连感恩都要分真假吗?她哭不出来,却也深知自己的笑是那么地伪善,就像那天大街上不认识的人一样伪善。 太多的时候,我们都是戏子,演着各种版本的人情冷暖,却忘记了,自己是导演,这一切都是自己导演的。 妈妈的头发落光了,她满大街找最漂亮的假发,我深跪在佛祖的面前,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回妈妈的安康。 深夜里,她抱着妈妈做给她的嫁妆啜泣,那是一对绣着牡丹花的枕头。那是妈妈用颤抖的手为她绣的,她一看到那活色生香的花儿,心就疼如针刺。 一切都回不去了。 (四) 头顶是湛蓝的天,屋外那些高大的白杨树不知被谁砍伐了。 秋蝉撕心裂肺地哀叫,院子里塞满了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很多人胸前带着一朵白色的花。这些人都知道,她失去了妈妈。 这一次,妈妈去了远方,是妈妈离开了她。 她整理妈妈的遗物,发现还有很多没有绣好的牡丹花;她送给妈妈的耳环上镂刻着牡丹花;她买给妈妈的衣服上印染着牡丹花……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相册,5岁那年,妈妈给她的头发上扎了一朵娇艳的牡丹花;7岁那年,妈妈织给她的毛衣上有一朵牡丹花;14岁那年,妈妈买给她的裙子上,还有一朵牡丹花;22岁那年,妈妈还给她买了一件富有民族风的衣服,衣服的后背上也有一朵牡丹花…… 是妈妈喜欢牡丹花吗?她哭着问身边的所有人,没有人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直到我翻开一本小学的语文书,发现其中夹着干花瓣。这是牡丹花的花瓣,是我夹的,我说过要用花瓣做书签的。 我一下想起来了,那是9岁时,院子里的牡丹花快要开败了,我嚷嚷着开得太快了,怎样才能长期拥有这些花呢?妈妈说,做成干花是可以保存好些年的。能保存多少年呢,我问妈妈。她说:“你好好读书,妈妈把花瓣给你夹在书中,等你成功了,年限估计就到了……” 那时,我懵懂又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一个乖巧又不谙世事的女儿映入妈妈的眼帘。 妈妈……妈妈……我明白了,明白了,您爱的是您的女儿,并不是牡丹花。 可惜,妈妈,我明白得太迟了…… 我们都是太聪明的人,在没有失去之前,不断高估着自己的智商和情商;直到失去后,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地愚钝,连最深爱的人的心思都看不明白。 牡丹又开了,在今年的春天。 我看到的牡丹花,不是院子里的牡丹花,是一个公园里的牡丹花,这个公园属于一个叫兰州的城市。 这个城市,是我还将继续学习、工作、生活的那个城市。 今年是2014年,是妈妈离开我的第二年。 此时,我头顶是沙尘弥漫的天,窗外有一条车水马龙的街,心里封存一个温暖的家。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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