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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林徽因的诗让我的思绪缥缈起来。 我记忆的梗上,摇曳着一朵常开不败的旱莲。 许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一场大病突然就袭击了我,突然地改变了一切。首先是称为“豆芽菜”的我,胃口更加刁钻,脸色愈发腊黄,竟见不得半点油腥了。起初以为是感冒,后来肚子就疼得厉害,终于不能上学了,我躺到西间的土炕上,一心一意地跟那苦痛较起劲来。
一向稳健的父亲顿时显得很紧张,黑着脸越来越频繁地在我的视线里出没,结果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一只胳膊悬垂在胸前,用干瘪的手指
拿着一个明晃晃的家伙,向我伸过来。我打了个激灵,一股神秘的冰凉感觉迅即传遍了全身,我似乎被吓住了,一动都不动被那股冰冷僵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终
于那冰冷的玩意儿被拿走了,父亲的眉头也似乎蹙得更紧了。 我被隔离了。哥哥搬到奶奶家去住,同学更是没了影踪。除了蹙着眉头的父亲和嘟嘟囔囔
的母亲,陪伴我的便是满屋子无处不在的草药的怪味。有不少稀奇古怪想法的二叔倒是常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是来逼迫我喝下那些泛着渣滓的黑水的。直
到今天,我依然坚定地认为,那是世界上最难喝的玩意儿。前年因为咽喉炎久治不愈,终于下定决心去同仁堂配了药,让药房煎了宝贝似的拿回家,硬着头皮不多不
少只喝了三包,每次都是差点吐出来,要扔舍不得,要喝喝不下,无奈只好搁在冰箱里了,直到几个月后过了期,才心安理得地扔掉。 想想看,那奇苦
无比的东西,在我经历了生活的诸多苦难之后都喝不下,更何况幼时的我呢?但天才的二叔居然想出了一个只有天才才能想出的妙法,用棉花团塞住我鼻子,逼我一
口气喝下去!天知道我是如何吞下那些古怪的东西的!从此,我每天要斗争的,除了疼痛还有就是这敏感的味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瘦瘦高高的小伙子
又来了,我惊恐地看着他在墙上悬挂起一个大玻璃瓶,慢悠悠地用干瘪的手指从包里掏出一个针头,那家伙似乎比我的血管还要粗上好多呢,我绝望地闭紧了眼睛别
过脸去。终于,一阵剧痛袭来,我立刻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可不幸的是竟没刺中!再次瞄准,终于目标命中了,我忍着痛茫然地看着那不知名的透明液体,从高悬
的玻璃瓶中顺着一根管子一滴一滴地落,一阵冰冷迅速地传遍全身,循环开来,心里也慢慢镇定了许多。 我的饭菜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有一点盐的
猪肝,在白水里打几个滚煮过端上来,惨白惨白的,这过年过节时才能品尝的美味怎么变得如此难吃啊。我嚷着要放盐,母亲坚决地说不能搁。所幸父亲买来了一大
袋大虾酥,我一阵狂喜,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这么一大袋子恐怕是我十几年来吃过的总量了。猪肝越吃越腻,虾酥糖越吃越少,我的寂寞和恐惧却在疯长,我甚至
害怕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心像在荒野中游荡…… 就在我快陷入绝望的时候,父亲端来了一盆花,小心地放在阳台上。铜钱大小的绿叶,错落有致;高低挺立的花茎,疏疏朗朗,倒是别有一种情致。 父亲笑眯眯地说:“这叫旱莲,等它花开了,你就可以去上学了。” 我疑惑地问:“离开了水,长在花盆里的也是莲吗?” 父亲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轻轻阖上房门,离开了。 于是,我便日日满舀了水来浇灌着旱莲,可是那花铺展的叶子竟不久就打了卷,好像一个困倦了的美人慢慢地合上眼睛,眼看就要萎缩成一团了! 我急忙向父亲询问究竟,父亲微眯着眼,缓缓地说:“它是旱莲,不要用水宠着,还是受点磕打好。” 我恍悟了,原来如此,世上竟有这样的花!摸着了规律,我愈发细心地照看着旱莲。那旱莲的叶子眼看着越来越舒展,越来越宽大了,竟然在层层的绿叶中鼓出了
一个尖尖的花苞,开出了一朵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花!绿绿的叶片间,昂然捧出一朵明黄,用了我画太阳时最喜欢的颜色,花蕊处是几抹赤霞,仿佛美人的颊红,那
样鲜亮,那样自信,那样无所顾忌地径自怒放着! 我禁不住大声招呼父亲,父亲一见那花,紧蹙的眉头竟一下子如旱莲的叶子一样舒展开来;而母亲,黄黄的脸上竟兴奋得泛起了红晕…… 伴随着旱莲花开,就在西间屋,我的病竟然神奇地慢慢好了。二叔那天来看我,总结了一下,说我吃了十五副草药。那个医生确是高明。 那盆旱莲,我养了许久,直到外出上学了,身在异乡,每逢遇到不快,还常常想起那一朵娉婷的花。绿绿的叶子,黄黄的花朵,是那种耀眼的明黄,心里顿时会亮堂起来。 直到今夜,我仍能清晰地看到她摇曳的花瓣,流溢的辉光。唯愿她能长开不败……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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