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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美国向来没有好感(因为是自己小人物——不,小人物也算不上。直言不讳还不至于引起国际争端,所以毋庸讳言),这种情绪可以追溯到儿时。那一年我
刚开始记事,夜里时常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我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竖起耳朵极力去捕捉任何一点响声。黑暗中就听见父亲母亲一边摸索着穿衣服,一边低声催促哥
哥姐姐加快速度。待哥哥姐姐跳下炕趿拉上鞋,父亲便生硬的把我从温暖的小被窝里揪出来,扯过小被子胡乱地在我身上卷几下,而后一把甩在后背。于是,父亲母
亲拖着哥哥拽着姐姐,向村子后边的山洞跑去。 我像装满了破衣烂衫的布袋一样悬吊在父亲的背上,吃力地旋转着小脑袋向两边张望。月亮底下,隐隐
约约看到一撮撮幽灵一样的黑影,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从四面汇聚而来。全村一百多号人,很短时间便集中到了一个狭小的山洞里。人们在黑暗中肃立着,压抑着
呼吸,以沉默等待警报的解除。 类似这样的情景隔三差五就要再现一次,几乎贯穿了那年的整个夏天。从那时起,我幼小的心底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一次次地搅扰了我的好梦,三更半夜躲进阴冷污浊的山洞里受罪,而且还不能以孩子的方式来宣泄(哭是要被大人们捂嘴掐肉肉的——我尝试
过);也不仅仅是因为父母由于一整天的辛勤劳作,夜里也不得安宁,整个人变得暴躁而缺失了耐心,最终把非爱的东西转嫁到我身上;更要命的是父母有时忙中出
错:没把我裹好就带进了山洞——你想,一个大男人露着屁股现形于大庭广众之下,尽管周围黑漆一团,人们看不到什么,可我毕竟是男人——可恶的美国佬践踏了
我做男人的尊严! 后来知道,当时正处于中美关系极度紧张时期,所谓的空袭,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的演习而已。美国人最终没在我们村投下炸弹(实际上哪儿也没敢),但我却无法阻止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 我们也在寻隙报复着。 那段时间我们最热衷的游戏是玩蚂蚁打架。蚂蚁有个习性:不同种群的遇到一起就会咬个你死我活,非分出胜负不可。我们分成两伙,各自用小瓶子捉来代表中国
和美国的蚂蚁(红的是中国,黑的是美国)。战场就在我家前边场院里那台废弃的碾台上。我们把蚂蚁圈在碾子中央,中美两国相对着围成一圈,撅着屁股,双手使
劲拍打碾子的边缘,扯直了嗓子喊:“咬!咬!咬——咬死他!” 不管别人说什么,每次我都要代表中国,而且我是只能赢不能输的。赢了,就用木头
枪抵着举手投降的美国佬在场院里游街示众,还要命令他们不停歇地说:“我是美国佬,饶了我的小命吧。”当然,没有常胜将军,我们也有输的时候。每次输了,
我都是爬上碾子,把对方的蚂蚁一个一个捻死,而后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向对方示威:“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个美国佬!” 因为熟知我惯用的伎俩,再玩这个游戏便很难进行下去,要么跟我谈条件,要么干脆把我排挤出去。那段时间,我仅有的小玩具和少得可怜的零食几乎都进了他们的腰包和肚子里。我,痛苦地胜利着。 后来中美关系缓和了,演习的事没有了,墙上那些醒目煽情的标语也该刷的刷、该铲的铲了,我也渐渐地长大了。虽然不会再去玩蚂蚁打架的游戏,虽然也感受到了中美友好带来的变化和便利,但总感觉生活在美国的阴影里,让人浑身不舒服。仇恨不好说了,芥蒂总也不能释怀。 经常听到美国这个那个的,这时就会萌生出原始的冲动:舒张的五指很自然地向掌心蜷曲、聚拢,形成一只野蛮的拳头。 我不懂政治,但我有好恶;我不了解美国,更不想去了解它。就凭着从儿时起的那份情感,我憎恶美国,是美国的,我都排斥。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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