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的高度快齐十二岁哥哥腿弯高了。它们是一对,圆鼓鼓的肚子,一个似拱桥样高高的圆弧木柄,中间有个小凹槽,以便扁担钩子牢牢地钩住。它们是
由一块块的木板拼接而成,围着铁箍,刷了桐油,经了岁月的洗礼,桶沿上变得参差不齐,磕磕碰碰中木桶难免受伤。但并不影响担水。大多数时候,水桶都待在水
缸旁,等缸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自会有人挑起它们。像挑着一担细碎的日子,那日子就在桶里晃晃悠悠,拍拍打打,把脚跟都濡湿了。
盆却是
大的,够装我和弟弟。也笨重得很,非得两人抬。它有宽宽的沿,矮壮壮的。有时,哥哥会把木盆运到河里,让不太会游泳的我坐上去。盆就成了一艘小船,我在哥
哥的保驾护航中顺利地到了河中央,见到了似天空一样蓝的河水,深不见底,河水似透亮的镜子,能清晰地映出我的眉眼。
木盆除了洗澡当船外,还有无尽的用途。
比如春天里孵出了小鸡,母亲会把小鸡们放进盆里,撒上碎米和芝麻,一个小碟子里装了茶水。柴垛里躲着老鼠,荒地里藏着黄鼠狼,四处都是陷阱,小鸡们没有
丝毫招架之力,母鸡要照看十几只小鸡委实有些困难。圈进盆里的小鸡们“叽叽叽”的叫唤,母鸡一会从盆里跳出来,一会又赶紧张开翅膀把宝贝们护在腋下。
到了夏天,地里的辣椒都红透了,一堆火烧云似的辣椒都躺进了盆里,盆底垫上一块大板,母亲站立着,双手握住铡刀,一上一下地剁,直到把辣椒都剁成了碎块,加盐,封坛,一年四季的调味料就有了。
浸了辣椒水的盆,装满了水放在门外,再没谁敢钻进去洗澡,我们都泡在河水里,直到泡得手脚起皱了才回家。盆被铡刀弄出了密密麻麻的伤痕,再不光滑,就算是没了辣椒水,小屁股坐上去,也生怕木屑扎进肉里。
没关系,自有箍桶匠上门来修理。
桶被哥哥摔得漏了水,一担水挑着,水从木缝里洒出来,像一个小花洒,给沿途的野花小草们进行浇灌。满满的两桶水,挑到家,也只剩小半桶了。
家里挑水的任务大都落在了哥哥的肩上。平日里还好,来回四五趟,那水缸就满了。但逢到下雨,就成了难事。一级一级的坡坎打着滑,像一条条光滑的泥鳅,一
担水挑着,哥哥的脚趾深深地抠进了稀泥里,一步一步小心而费力地攀登。水桶在他的肩上静止不动,他的两只手牢牢地抓着桶柄。一条长长的滑痕来得迅而猛,水
桶失去了平衡,一个晃悠,人失足沿坡滚了下去。只见那水桶磕磕绊绊直滚到了河里,哥哥成了个泥人,躺在河沿上动弹不得。
举着伞站在河岸上的我,吓呆了,边哭边连滚带爬地奔到他身边。桶在河水边荡漾着,眼见着要飘走,哥哥伸手指了指,说:快捞上来。水桶被我用扁担勾了上来,一只桶底的铁箍却散了,松散的桶已严重变形。
早在箍桶匠上门前,父亲就把盆和桶解开,把桐油刷了一遍又一遍,把那古旧的物件们刷得油光可鉴。箍桶匠有专门的工具,一片一片的板靠上去,粗壮的铁丝绕了一圈又一圈。用钳子拧紧,收口,装水。盆和桶焕然一新,严丝无缝,一滴水都不漏了。
盆和桶在阴暗潮湿的水缸边,有一天,水缸不见了,水桶也消失了。但木盆还在。它还是那憨实的样子,箍桶匠没有了,父亲充当了这个角色。夏日里,他卸了
盆,一块一块地上桐油,面对的像是一堆宝贝,呵护备至。放在阳光下晒透,然后用他那苍老的手,让它们围拢,坐成一团,一个古旧的盆就重新有了生命。
盆,似一轮圆月,透过这轮月,我看到了岁月在流动。它似那条渐渐消逝的河流,告诉我们,一切都会老去。包括你的人生。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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