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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认为地上的草比天上的星星多,星星是用来引梦的,而草不是。星星也是用来数数的,而草也不是。草的命运是多舛的。草长在公园里,被一次次地剃成平
头,和花一起成了大地的饰品,自然会人见人爱。草长到阡陌纵横的田埂,虽然在清晨,草身上的清露会打湿鞋子,但一点也不影响它的温暖,乡亲们的粗布鞋踩上
去软绵绵的,感觉少了磕磕绊绊。草长到丛林,就无所顾忌,只管放大胆子生长,身子能匍匐则匍匐,能直立则直立,与大树一起构成绿的空间,绿的氧吧。草长到
农家的田里,就会被视之为敌。草喜欢懒惰的乡亲,可以躲过夭折,可以自由地混入庄稼,充充田地里的老大。懒惰的乡亲是屈指可数的,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庄
稼人。 麦收一过,乡亲们就开始趁墒情抢种,玉米呀,芝麻呀,黄豆呀……它们的苗经得一阵风吹,经得一场雨过,就一天变一个样儿。乡亲们看到庄
稼疯长,就像看着自己家的孩子在欢蹦乱跳,喜得合不扰嘴。然而草同样是要生存的。一块地既然会长出庄稼就会长出野草,因为庄稼和野草本身都是亲戚。但野草
是不能抢地的,乡亲的土地有限,在有限的土地上都希望有个好收成。 锄草是一件大事,也是苦差事,我是经历过的。跟着大人一起,顶着骄阳,甩开
胳膊,裸露肌肤,一步一低头,说挥汗如雨真是不为过。好锄家儿锄过后的地面疏松且相对平整,身后一棵棵庄稼苗不稀不稠地保留下来,一棵棵草则耷拉着脑袋,
歪在松软的土上。我不是个好锄家儿,一锄头深一锄头浅,身后坑坑洼洼,若下雨就成了水,苗容易受淹。父亲就在我锄过的地方,横着锄头拉上几个来回。阳光是
个好东西,锄过的草焉得快,草根晒枯了,就活不过来了。锄一茬一茬,庄稼苗一茬一茬长得欢快。 碰上阴天下雨,锄草后就不能任草的尸体横七竖八
了。草扎根能力强,过不了两天草就还阳,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这些时候,父亲就让我在收工前,提前放下锄头,来拾起锄掉的草,然后在小河里把草洗洗涮涮,晾
干后拿回家喂牛喂羊。每次锄草归来,吃饭就特别得香,不愿浪费一粒米。 夏天是牛最幸福的时节,田野到处都是牛羊爱吃的青草。从地里锄下来的青草,最多隔一夜,时间再长就不让牛儿吃了。即使用铡刀铡过,也一并扔到粪堆,掺了牛粪、羊粪和草木灰,再用烂泥一糊,就可以沤肥。
草是锄不完的,锄了还会长,除非玉米棵子、谷棵、豆棵等没了小腿,草在生长中也就占不了上风,这时也就没法再锄,一则下不了锄头,二则怕伤了青苗。这个
时候,乡亲们就像大阅兵似的,逡巡于自家的田地之间,会拔掉那些露头椽子一样高出庄稼的草。但一些草还是伺机活了下来,并且跟庄稼一块儿成熟,或将草籽落
在土里,或将草籽裹挟在种子里。当然,能使草籽归于田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沤肥而成的土粪。 万世万物皆有轮回,草也是。凡是存在的都有其合理性,限制任一生物的生命都会有相应的报应,当然这不说谈什么因果。草就是这样,在翻耕后的土壤中,还会重新发芽,与乡亲对视,让乡亲忙于青葱的草间,身上带着草木和泥土的香。
秋来,每一阵风过,草就会一次次变矮,每一次霜来,草就会在盐白中倒地。再加上一场合时宜的大雪,麦地里的草和越冬的害虫就一起被冻死。这时,真正进入
了冬天,乡亲们可以围着一堆炭火,闲扯一些陈谷子烂芝麻,闲扯一些家长里短。过罢春节,阳光一天天旺了起来,就像铁匠铺里的叮叮咚咚,开始打制收麦的镰
刀。在渐渐分蘖的麦地,乡亲们让茁壮的麦苗儿在眼前掠过,幸福一次次漫过心田。偶见一棵燕麦或者一棵刺脚芽,我的乡亲依然会把它拔出来,忽地扔到地头的沟
壑里,不管他们心中的野草是不是被摔疼。 田园芜,杂草生。心田也为田,不加检点便也会生出杂念,不及时锄却,便枉负耕田人。还一个本原,便可做那花下之人。美好的事物总是多灾多难,就如花间、苗间会生出野草。原宥那些扼断野草咽喉,切断野草生路的人,因为他们希望满世界成为花和果实的海洋。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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