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光影游侠)
一
西坛是个好地方,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是个可以怀旧,有味道的地方,也是个很值得一游的地方。
清明回汉阴扫墓,听说西坛快要拆了,一心想去看看。临走前,好不容易瞅了个空档,特地去了一趟西坛。
西坛因古人在此祭天祭地祭神仙而得名。
汉阴县城大西门外西至黄板岩,(今西大桥)北至小西门,东至西城墙这一大片区域的统称。
过去,行商坐商、有钱人、大户人家无一例外,都住城里。土匪流寇兵痞来了,城门一关,也好有个保护。
早先,县城从汉阳坪迁来新店,刚建起这座城池时,大西门外本是一片河滩荒地,没住家户的。
巴茅草、剌笼比人高,那是大灰狼豺狗子毛狗子野狗子野兔子的家,晚上能听见鬼叫。
久而久之,卖柴卖草卖炭的慢慢的云集此处,逐渐有了需求和人气。
无房居住的外来户和勤快人便率先在此烧茅草砍剌扒,圈地盖起了窝棚。
后来,窝棚演变成了平房。
再后来,房子越盖越多,越盖越密。你盖我也盖,一个赛一个,一家挤一家。几个世纪过去,整个西坛竟被盖了个密不透风,严严实实。
最东头的紧贴城墙,最南头的人家,后门一开,就是月河。
月河是他们的母亲河生命河,他们终日依偎着月河,枕着月河,听着水声长大。
寂静的月河活像个害羞的少女,接纳了沐浴河、梨园河、观音河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河流,卯足了劲,从西南方正对着西坛悄无声息的淌来。临近小城时,它又有意无意的将身子一扭,流往了正东。它这么一扭,就在身后留下了一个大河湾,留下了这座簸箕城。
西坛就挂在簸箕城的右边沿上。它西南临月河,东依明城墙,北傍龙岗余脉。
自古以来,大西门是水门柴门。虽为水门,但它从未遭水淹过。不是龙王爷手下留情,皆因汉阴城西高东低,不惧水。
一旦西头进了水,东关必定是一片汪洋。
惟有六十年代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吓坏了城里人。
风闻上游的观音河水库要翻坝,那可是扣在汉阴城头上的一个盛满了水的大盆子啊。吓得城里人慌忙紧闭了大西门的两扇厚重的城门,外加粗顶门杠子,城门里还垒起了沙袋子。大人手提报警用的铜锣和防讯工具登上城墙,严密监视水情。
庆幸的是,水库并没翻坝,汉阴城有惊无险。
只见满满当当的一河泛着漩涡鼓着泡,咆哮如雷的黄汤汤水裹夹着树枝木檀椽皮浪渣子,刚触到西城墙,碰了个壁,便知趣的马上绕城东去。
汉阴城保住了,整个西潭却泡在了一汪黄水汤里,东关自然是水漫金山了。
自那以后,就再没关闭过城门和用沙袋挡水。
这里曾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是柴草炭檩椽藤鸡鸭鹅猫兔坛坛罐罐的交易盛地,是“牛牙子”穿梭往来,贩猪贩牛倒驴倒羊,钻袖筒子掰手腕子捏手指头的掮客们操持营生的神秘之地。也是市民买米买面买菜买肉买豆腐买桶买簸箕买筲箕买笼子,农民买农具买用品买锄买镐买钎买耙买犁买农具的必到之处。
这是个充满诱惑,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不可或缺,承载了艰难岁月地方,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与此同时,它还是个十分诡异和令人纠结的地方。
因为它是“取水”的必经之地。
隔三岔五,半夜时分,鸡不鸣狗不吠之时,哀乐和锣钹鼓镲的打击声,还有那格外尖利剌耳的小唢呐声,每每将人从梦中惊醒。不用问,肯定又是谁家的老人作古了,在办白喜事。一大帮万般虔诚,披麻戴孝,手捧细香的孝子贤孙们由作道场的道士先生领着,列着队,出大西门,正穿西潭而过,要去月河“取水”嘞。声音远去,刚进入梦乡,又会被取完水归来的一阵阵喧嚣声吵醒。
出大西门有两条路,一条是顺城墙往南的小巷,直通南河坝。一条顺城墙向西几十米后,拐了个直角往南,向前几十米后,再拐个直角向西。至屠宰场(后改为肉食公司)时,分岔,一条小径往北,上小岥,去小西门。大路则弯弯曲曲的一直蜿蜒到西大桥。印象最深的是南头的豆腐店和中段的屠宰场。
豆腐店建在西城墙外南段城墙拐子处,城墙和豆腐店之间夹了条小巷。年长些的人大概都有过“加尖买豆腐”的经历。
那时侯啥都凭票供应。嘴里衔着豆腐票和钞票,后半夜就要去排队。排队自然是男娃的活。不能睡懒觉,还要有劲儿去挤。卖豆腐的小窗下,头天晚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篮子筐子罩篱子就顺着墙跟代替主人排起了长队。起早摸黑,只为买上家家户户都要做豆腐乳用的豆腐和能当顿当菜吃的豆渣。
豆腐店开工更早。天没亮,头箱豆腐就出锅了。梁上吊了几个十字架,土布大包襥的四个角拴牢在十字架上,用来过滤豆浆。大把式吱吱嘎嘎,十分费力的摇着十字架,边摇边加水,直到包襥下渗出清水,包襥内的豆渣挤成了一大砣。过滤完的豆浆一锅接一锅的煮,大灶门口堆得粗糠顺着斜岥往锅底溜,烈火熊熊,火焰呼呼,大龙槽锅火不断牵。豆浆煮沸,就要点豆腐了。将石膏水往锅里轻轻一泼,满锅煮沸的豆浆瞬间凝固起了一朵朵豆花。舀净浮水,将豆花舀进铺有白布的大木框内,扎牢,上面用巨石压死。在重力作用下,豆腐水被哗哗哗的挤压出来,淌入地下水槽中。水榨干,豆腐就成型了。
当一块块颤悠悠,飘着特有的清香,热气腾腾的豆腐摆上窗口小桌上时,立马引来窗外一阵阵骚动。
人们期盼看见令人怦然心动,风情万种的豆腐西施杨二嫂。
但人们很快就沮丧了。透过那扇刚好能塞进一个篮子的小窗,前头的人终于看清了里面是麻脸胖婆娘的一张老黄脸。
原先排好的队形散了,秩序大乱,人头攒头,喊声连天,一双双大手小手将篮子笼子盆子筲箕子高高的举过头顶,拼命往前挤,惟恐豆腐卖完了,白忙活了大半天。
此时此刻,在买豆腐人的心目中,卖豆腐的麻脸胖婆娘比豆腐西施杨二嫂还美,比江姐许云峰还伟大。他们再美再伟大,也不能卖给我豆腐,更不能当饭吃。眼下,能买到豆腐豆腐渣才是最现实的,免得回家挨打挨骂。家人还指望了大半天呢。不少人甚至在想,要是我家也有个卖豆腐的,能开后门,那该有多好。
豆腐店南头有个用石头水泥砌成的“石摆”,其功能是将河水“摆”向对岸,减少洪水对河北岸的冲力。
石摆旁,一根粗铁链一个大铁锚永远锚住了一艘大渡船,不知锚了多少年。即使天没下雨,渡船的船舱里也兜了半船水。船是摆设,是样子货,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用它摆过渡。听老人讲石摆这个地方原先有座桥,国民党撤退时炸了,原来的老公路就从这儿过河,一直走河南岸的。说归说,反正没人见过桥墩遗址,更搞不懂连路都没有,汽车究竟从哪里开过来。
那时小孩多,一家四、五个,甚至七八个,也不像现在独生子女这么娇气。
在那个崇拜英雄,鄙视金钱的年代,小兵张嘎是男娃心中的男神,大英雄。一天到晚,弹弓子,石头瓦块,刀枪棍棒不离手。翻院墙,钻狗洞,斗鸡,打架,捉迷藏,逮特务,挤油油,偷苹果,摘桃子,一条街就是一伙,能从西关疯到东关,从一睁眼疯到上床,从不知累。
物质匮乏,北岥桃子园里的果子还是小青蛋蛋就下手了。一咬,酸得牙齿格格响。隔了半面岥,就能听见正在巡山守园,像是长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全城小孩皆知的崔老汉吼到震山响的一顿球头子臭骂。
不怕骂,怕的是他放狗来咬。那一黑一黄恶狠狠的撵山狗才是最让人魂飞魄散的。它们一口咬住小屁股蛋子就不松口,咋也跑不脱,只等着被崔老汉束手就擒。所以,一旦听见狗吠声,顽童便撒开脚丫子落荒而逃。
月河两岸是女人洗衣浣纱的专属地。家家户户的女人都用竹笼子盛了用皂角水浸泡了的衣裳床单被里下河,用棒棰敲打漂洗。边洗,边张家长李家短的拉着女人家永远也叨不尽的家常。
小孩子则最爱在西河坝南河坝摸鱼捞虾捉蟹捕鳖钓蚵蚂,用涂了香诱饵的篾簸簸放小麻鱼子小白条子鱼,挖沙坑挖陷井打水漂打水仗打石头仗打弹弓子仗。
这儿是孩童撒野的乐园,是小屁孩任性的天堂。
夏天,只听得满河叽叽喳喳的嘻戏声。石摆下水深,是个深潭。“土泡子”、“打鹞子”、“扎迷子”,百般姿式,各显身手。一群群晒得黑油油,光亮亮,身上穿个“肉背心”的光屁股小孩,最爱齐茬茬的站在石摆上,扎足势子,猛吸口气,接二连三的来个高台跳水,双手前伸,头朝下,脚腾起,“扑嗵扑嗵”,跟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朝水里跳,水花子一溅多高。
从小就在那艘永远锚在石摆下纹丝不动的大船上爬上爬下。
洗澡戏水是男孩的最爱。一入夏,就天天巴望着早点放暑假。光身子一下河,就忘掉了一切,一疯就疯到天黑,直玩得饥肠辘辘没劲了,才晓得回家吃饭。
记得一次玩到天擦黑上岸时,却发现小裤衩不见了,不是被恶作剧的人偷走了,就是被水冲走了。只好用力将小背心往下拽,遮住小鸡鸡,贴在小玩伴身后溜进城。回了家,坐在门墩上不敢进院子,怕挨打。
大人严防死守,最怕小孩下河洗澡。汉阴城的夏天,今天淹死一个,明日漂上来一个是常事。大人鬼精鬼精,火眼金睛。撒没撒谎,用指甲一扣小胳膊便知。水里泡久了,晒足了太阳,黑皮肤一扣就是一道白印子。
这茬小孩就是在这里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渡过了缺吃少穿,饥饿痛苦但却无比欢乐的童年。
(来源:中国作家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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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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