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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姐是我的邻里。她瘦高个，体型单薄，年龄有六十许。
虽说是邻里，但彼此从来没有串过门，大多是碰面时打个招呼，互相寒暄一下。所以对她的了解也并不多。
时下，别说是邻里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地都互相到家里坐坐，拉拉家常什么的，就是一家人，也不再有围坐一起看电视那样融洽的气氛了，而是你看你的
电视，我看我的aipai，他这边玩电脑，她呢就低着头摆弄手机，谁也顾不上搭理谁。尤其是年轻人，现在都讲究“个人空间”。
今年4月的一天，郝大姐坐班车从石家庄回厂时，恰巧和我邻座。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她直给我说了一路，都是她们家的事情。这让我感觉到，郝大姐是一个很能说的人。
一、舅舅快不行了
“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腿都抬不起来了。”刚一上车坐落，郝大姐就倚靠在座椅上对我说。
看她很疲惫的样子，我不解地问：“怎么搞得呢？”
“我舅舅快咽气了，就这一两天。这不，我刚从他那里过来就赶紧着回去。我来拿钱了，准备给他料理后事，回去先预定一口棺材。”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我舅
舅今年78了，在咱们工厂附近的农村住，离厂里有好几里地。我下了班车还得走过去，可不方便了。他前两天开始病情加重，也不怎么吃东西，眼看着一天不如一
天，我一直在身边守着他，离不开人了”。
“他没孩子吗？”
“没有。他是村里的五保户。原先要过一个闺女，后来跑了，也不管他了。到老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说我再不管他谁还管？”
“五保户应该有村里的敬老院管呀。”
“是敬老院管，可有病了住院要花很多钱，敬老院负担不起。他得的癌症，医生说他岁数这么大了，病也不好治，我就把他接回家了。我住在他那可不方便了，生
的煤火炉子，我也不怎么会使，做点饭得鼓捣半天。煤炉取暖也不怎么好，前段时间天冷，我在屋里都是穿着羽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自己的衣服：“你看，
今天我还穿这么多，我怕冷。”
“现在是乱穿衣的季节，今天在市里我看见有的年轻小伙子都穿上短袖衫了。”接着她的话我说：“那你这一回去又该忙活了。”
“有什么办法，我家老李在市里既要接送小外孙上幼儿园，又要照看他老父亲，也抽不出身。老父亲今年90多岁了，身体倒挺好，就是有点糊涂了，出了门就找
不着家了。有一次出门迷了路，第二天一家人才找到他，自己在大桥底下待了一宿，真让人担心。打那以后，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出门了。我弟弟你也认识，也在厂
里住着，也退休了。按说舅舅快不行了，他也该守在老人身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前天到是去了一趟，吃过晚饭去的，可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说也不吃饭了，
还要赶回去上班，找个临时工作担心请假被辞掉，你听听这话，就知道挣钱了。弟媳妇见了我的面好像多关心地问‘姐，咱舅舅怎么样了，’她也不说去帮帮忙。我
还能说他们什么呢。”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道：“我就是受累的命。你看看我，本来就不胖，这一折腾又瘦了不少。”说着她伸开胳膊，用一只手的食
指和大拇指掐着细细的手腕给我看：“我这么大的个子，现在才100斤多点。也不指望他们了，我想好了，给舅舅办理后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花钱雇人。现在只
要肯花钱，什么事就好办。所以这次回去我多带了些钱，该花就花吧”。
“那买口棺材也不少钱呢吧？”我问。
“最便宜的是梧桐木的，六七百块钱。松柏木的三千多。”她说：“人死了，买再贵的棺材又有什么用呢。”像自问，又像是感叹。
二、老李捡了一条命
“我家老李在热工铸造车间干了一辈子。他当工人的时候，每天和铁块子打交道。这是个又脏又累还有危险的活。那年出了工伤事故，差一点就没命了。开机器，
当时整个下巴颏都快打掉了，咱们厂职工医院治不了，包扎完以后转到北京医院做的手术。我在那里陪他住了好几个月的院。那时我们孩子还小，我把孩子也接到北
京，一边带孩子一边在医院陪护着他。你想想我有多不容易。”说完，郝大姐转脸望着车窗外，仿佛是为了冲淡对那段伤心往事的回忆。
少顷，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又接着说：“我们老李出工伤的第二年，和他一个班的吴师傅也出了事故，也是开机器时不小心被铁块子打伤的，抢救了半天，最后还是死了。唉！”
听了他说的这些我就想，车间里的机器这么容易出工伤事故，为什么不改造一下或是加强防范呢。工伤事故猛如虎。
这时，郝大姐继续说：“我家老李干活实在，不怕吃苦，年年都被评为先进生产者，上下领导都对他评价挺高的。工伤好了以后，为了照顾他，安排他当了车间管
理干部。打那以后，他更是不着家了，一心扑在工作上，上班的时候每天早早地就去了，下班总是很晚才回家，家里的事情什么也指望不上他，里里外外全是我一个
人干的。就连每年厂里发的大米，他都抽不出时间帮着弄回家，都是我去领回来扛到三楼。一袋50斤，我俩一人一袋，我上下楼来回扛两趟。他进家就是吃饭睡
觉。”
“你真行。”我称赞道。接着我问：“听说李师傅是提前退的休？”
“可不，是我逼着他退的，要依着他非得把命搭上不可。”说
起这事，郝大姐更是有一肚子的话：“体检的时候，发现他的肺部有钙瘢，他还不当回事。几次催促，带他到市里大医院复查后，医生说胸部有病变，让到‘胸科医
院’做进一步诊断。听到这消息把我吓坏了，赶紧托熟人在胸科医院找的专家，当天就住了院。一开始住的胸内科，说是胸积水，抽了半天也没抽出来，这又转到胸
外科做手术。开刀以后从里边取出一大摊粘糊糊的东西，怪吓人的。一般胸部开刀都会去掉几根肋骨的，他这次还好，一根肋骨也没去掉，可身体也伤了元气。这次
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也是我每天陪护着他，把我也累得够呛。出了院没多长时间，在家待不住，他还寻思着要去上班，你说气人不气人。”听得出，郝大姐对丈夫不
爱惜身体真是很着急的：“我一听就火了，说不行，不能再去上班了。就这么拦着他，逼着他打了退休报告。要是再这么傻干，非把命搭上不可。他呀，真让我不省
心。”
说话间汽车颠簸了起来，让人坐不稳。
“这是走的哪呢？”收起刚才的话题，郝大姐探身从车厢中间的走道往汽车的前方一边张望一边说。
我也侧脸向车窗外看去。
“哦，下了高速了。”她说。
下了高速路，离厂区还有一段距离。她收回身子坐正以后又接着给我讲了起来。
三、女儿工作挺好的
“你在市里的房子住几楼？”郝大姐忽然提起这个问题。
“二楼”我顺口说出。我原以为她会说挺好的，没想到她却说：“不好。你为什么不买三楼。‘金三银四’二楼连银都算不上，别说金了。你看我，在厂里买的三
楼，到市里我还是买的三楼，有二楼我也不买。二楼一来容易招小偷，二来楼下打牌吵闹什么的烦人，三楼就好多了对不对。另外买房别买把头的房间，把头的房子
冬天冷夏天潮，特别是一楼，更是明显，千万不能要。买高层别买8层以上至13层的，这一段的空气最不好，连窗户也不敢开。18层也不能买，‘打入18层地
狱’多晦气。”她一连串说了这么多有关挑选房子的经验，最后才告诉我：“我家女儿是干这个的。”
“你家女儿是售楼的吧？”
“她是售楼部的管理人员，属于中层，每月收入挺高的，到年底还可以拿到十几万的年终奖。她们是搞这个的，所以挑选什么楼层和房型她们最懂。”
“哦”，我仔细听着。
她说：“女儿他们一家在‘银都’小区住，去年又在东开发区那边买了一套，享受公司的优惠价，才四千多一平米。今年准备开工盖楼。我家小外孙可好玩了，他
显摆说‘我有四个家：银都小区一个家、丰收路姥姥这一个家、厂里姥姥那还有一个家，这回又买了一个新家。’小外孙是从小跟着我们在厂里长大的，所以他对那
里记忆深。不过我也不打算在厂里住了，但房子先留着，回来落个脚什么的。我把家具什么的都搬到市里了，是找搬家公司租了一辆车，500块钱运费，把那套组
合柜拉到市里来了。我也没坐他们的车，坐着女儿开的车在前边带路，他们在后边跟着。我那套组合家具都是实木的，现在哪也买不到了，都是用人造板做的，污染
太大。搬到市里以后，买的白漆自己重新刷了一遍，摆在客厅里可好了。组合家具是老虎腿，可气派了。连房子我也粉刷了一遍，也是自己刷的，没有找人，一平米
要好几块钱，挺贵的，没必要。我看自己刷的效果也挺好的。刷完以后还剩了些漆，我这回带回厂，等把我舅舅的事情料理完以后，再把厂里的房子也刷一下。”
一口气，她又给我讲了这么多。
“嘀嘀”，班车驶入了厂区大门，不知不觉到了终点站。
看样子要不是到站下车，她还会给我继续讲下去。她说她很喜爱她的小外孙。我知道，在这个话题里，一定有着她很多幸福的回味和老牛舐犊般的亲情。
生活就是这样，有了幸福讲出来，晒一晒，自己就会更加开心和愉悦。有了痛苦讲出来，释放掉，精神也会随之轻松许多。
健谈是一个人的性格，也是一种优点。
健谈的郝大姐讲了一路，最后让我感觉到，她不仅能说，而且居家主内主外都很干练。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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