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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妻子的外婆离世。在南桥的一个小殡仪馆,我默默捧着外婆的骨灰箱,丈人在一旁感伤地说了一句:“人生就这么回事啊。”未曾想三年前,这句话落到了他头上。因血管性脑梗,丈人不幸仙逝,终年仅76岁。 翁婿相处,大凡相敬如宾。我们也不例外。因为他只生了“三千金”(三个女儿),偶尔话语间会流露出没有儿子可养老送终的遗憾,所以把我这个大女婿当做了半个儿子。二十五年来,我们客客气气,从没红过脸,他也从不麻烦我。可是每次吃饭总是坐我一旁,劝吃劝喝。而我对他却没什么大的孝敬,至今想来,甚觉惭愧和不安。 三年多前,丈人脑梗发作,一下子记忆全无,连家人都不认得了。我们一家从市区赶到金山看望他。妻子上前“阿爸阿爸”叫他,他呆呆的;女儿俯身“外公外公”唤他,他茫茫然。可是当边叫便问他我是谁时,他居然口齿笨拙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没想到丈人亲女儿亲外孙女记不住,却记住了我,感动得我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失声痛哭:“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呀!”引得一屋子人大放悲声。 丈人脑梗后,丈母送院陪夜,细心服侍,半年时间里医院几进几出,人瘦了一圈。最后医院实在无能无力,婉言拒收,还发出了猝死警告。没办法只能辗转托人联系了在枫泾的李嘉诚投资的一家护理院。送他去那天,他神智居然有点清醒了,踏上车门的那一刻喃喃了一句:“送我去哪里呀?看不好的。”就此一别,他再也没能回过家。五天后突然接到护理院电话,丈人病情急剧恶化,抢救无效,倏然去世。 我特地帮他买了送去的一百块一次性尿布也都没用上。丈母还为他准备了十多双布底的松紧鞋,想是老来穿着舒服,却一双也没能穿上,更不说好几套簇新的他喜欢的西装、中山装了。 丈人火化后,要先存放墓园,到冬至才能落葬。我只身捧着沉甸甸的大理石骨灰盒,乘了2个多小时公交车,送到了奉贤的海湾寝园。送他最后一程,算是对老丈人的最后一点回报。墓园的工作人员都好奇的注视我,可能觉得以我的身份来送骨灰,有点不可思议,我告诉他们:“我丈人只有三个女儿”。 丈人年轻时爱好甚多。游泳,打篮球,唱京戏,演话剧……从照片上看,活脱脱一个小帅哥,堪与电影明星媲美。老年时,他养花弄草,侍鱼弄鸟,乐在其中。 丈人原来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机修工,但他多学善思,年轻时就喜欢搞搞技术革新。为支援金山建设,他带着全家老少最早一批来到了荒草萋萋的海滩,为建设举世闻名的石化城,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他靠着自己好学能干成了一名工程师,也被提拔为车间的设备主任。 丈人脾气豪爽,为人大方。常常把人家看中的家里的物品,送给人家,说自己有的是,甚至说自己用不上;请朋友同事来家里吃饭,非要把人家塞得肚大腰圆,人说吃不了他还要发急说人家是“大脚装小脚”,惹得丈母哭笑不得。热天他成批地买西瓜。开一个不红,一丢;再开不红,再丢,直到满意为止。有了糖尿病以后,他只能每次都挑出不红的西瓜,默默地啃着,说“吃点营养也好”。 丈人身体强壮。我曾经和他搭过脉,比他高大的我,手劲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妻子说,她8岁时,爸骑自行车带她兜风。在一座大桥的下坡处,有个警察嚷了一声,意思说不能带人。年幼的妻子吓得忙从后座上跳下来,因为下坡的惯性摔得很厉害,把嘴都磕破了。爸车子一丢,像张飞那样大吼一声,就要追上去揍那警察。警察见势不妙,立马转身逃之夭夭了。 丈人虽然生了三个女儿,但他还是珍爱有加,常带着年幼的姐妹仨在公园里玩“躲猫猫”,见到孩子终于在他显身后委屈得哇哇大哭时哈哈大笑:“没用的丫头,阿爸怎么会不要你们呢”。 妻子说起小时的一件趣事:当时只有两个女儿的丈人,一日带着两个女儿乘公共汽车到宝山海滨游泳去,他把大女儿打扮成标准的“小萝莉”,花背带裙蝴蝶结小花伞;把二女儿搞成“小正太”(因为夏天头上热疖头被剃成小平头),汗衫短裤戴顶小草帽。回家后很得意地对我丈母炫耀:“今天车上人家都以为我带了一儿一女呢”。 在仅能温饱的年代,每月“关饷”(拿工资)那天的一件玩具是女儿们的巴望:绿色的橡皮弹跳青蛙、动听的塑料排箫、一开发条就旋转的猫戏球……为了买一个“价格昂贵”凤凰琴,孩子们一直等了三个月。买来的那天,丈人在几个邻居孩子和女儿们的簇拥下,爱不释手地一手刮着弦一手摁着键,“索拉索拉多拉多”抢先过了把瘾。 喜欢唱两句的丈人觉得大女儿嗓子“天赋”好,经常把大女儿拢在身边,拿着一本《革命歌曲大家唱》一句句教女儿唱歌,不唱会就不许下楼玩。妻子在他的“逼迫”下居然把这本200多页的歌本里的每首歌都学会了,还从小学开始就在“文艺小分队”出头露脸了。 手巧的丈人还在妻子小姨们小时候编蛋网、编叫蝈蝈笼、做兔子灯、糊纸鹞子;替她们摆弄头发,梳高高的“公鸡尾巴”,扎上红红粉粉的蝴蝶结;一起去池塘撩鱼虫回来炒熟喂金鱼。一次妻子误将鱼虫干当茶叶末冲了壶茶,丈人嘬了一口又骂了句“没用的丫头”。 八十年代,是物品匮乏、凭票购物的年代,那时一张彩电票十分“吃价”。不知怎么丈人家弄到了一张金星彩电票,他们自己不买,却让给了我们新婚的小量口。 十年前,我心血来潮,执意要开一个女子专业美容院。但是我还在职,营业执照办不出来,可是五万元加盟金已付。和我姐姐商量想以她退休人员的身份帮忙办执照,她以为我开的是“黄”店,害怕风险而一口回绝。关键时刻,丈人和丈母二话不说,让我用丈母的名字办出了营业执照,圆了我做小老板的梦。 妻子说老天爷太会算计了,年轻时爸吃得太多了,在他晚年时就找后账不肯让他多吃了。原来丈人以前特别喜欢吃肉和甜食。吃好晚饭后还常常坐在桌边有滋有味的听家人闲聊,一边又忍不住把红烧狮子头红烧带鱼放入口中,饮食的不当和晚年喜静不喜动,他集“三高”、糖尿病于一身。他的老年病病情复杂,用药相克相冲,弄得医生都不知道怎么用药了。 现在丈人和妻子的外婆永远地长眠在了鸟语花香、风景秀丽的海湾寝园.。每年清明,我们全家老小都会去看望他们。我在给他叩首祭拜时会在心里默默告白:“阿爸,我也是你的儿子。我会用心照顾好你的女儿和外孙女的。你安息吧!”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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