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二十多年前,我用自行车接回了自己的新娘。二弟腾出的半间老屋,成了我们临时的新房。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没有热闹非凡的婚庆场面,有的只是二弟借来的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的磁带,至今依然很清晰记得其中的两首老歌,一首是《三百六十五里路》,让我们倍觉前面路的漫长和曲折;一首是《无言的结局》,让我们更添了爱的凄婉和迷茫。妻泪眼看我,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家吗?我坚定地握了妻的手:有爱就有家,我定会让你得到所有。 短暂的婚期后,我和妻开启了两年多两地分居的生活。那时我还在纱厂做技术员,和另外两个单身汉共享着一间由仓库改建的单身宿舍。他们见风尘仆仆的妻子每次来总要随我回到二十里之外的老家去住,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和隔壁的几个单身汉商量,欣然挤到了一处,权且给我们腾出了这间厂区的仓库,成了我和妻临时的安身之所。 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妻子还是尽可能地为我们拼凑起家的样子。她用自己积攒的钱,不仅买了锅碗瓢盆,还买了一台崭新的录音机和数盘磁带,那是我们最值钱的家当。听着舒缓的《小夜曲》,妻子终于可以枕着我的胳膊安心而眠。那时我痴痴地想,什么时候能和妻子调到一块,应是我人生最大的夙愿和终极的目标。我们不需要多大的房子、不需要多奢华的生活,能平安地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1989年,我们有了女儿。在多方的努力下,我由企业调到了学校,终于陪在了妻子的身边。虽然双方单位都没有房子,但我们还是在城乡结合部租住了一间半民房,算作我们的新家。妻子很快就添置了一套家具,还咬牙买了一台18英寸的彩电、一台长城落地扇。终于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妻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然而幸福感并没有在我们的心头停留多久,一个晴天霹雳击碎了我和妻种种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女儿被查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危在旦夕的女儿又成了我们心中最大的痛。几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她,让我和妻疲惫地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所有对家的努力都汇聚成一个目标,那就是拼命挣钱给女儿治病。为此,在课余的时间,我奔走于周边地区,不辞辛苦去推销水泵的零部件。有时,还冒着被同事和学生认出的尴尬,在街头临时摆起卖衣服的地摊儿,吆喝着叫卖。 为了省下房租,此后我们又屡屡搬家。我们在所谓的家里,养起了鸡和鸭。房前屋后还种了许多蔬菜,有豆角、南瓜、丝瓜,我还买了一个烤制蛋糕的电炉,一方面是为了给病中的女儿自制些可口的糕点,另外也附带经营起做蛋糕的营生,好贴补家用。所有可能赚钱的门路我都想过了,为的就是从牙缝里省下钱来,省下钱就等于省下了女儿的命。以至于后来引领女儿旧地重游,说某处、某处、还有某处的某处,都曾是她小时候的家时,她瞪大着眼睛不相信地问,难道我们真的拥有过如此众多的家吗? 1992年,在双方老人竭力的劝说下,在政策的许可下,我们又有了儿子。单位领导考虑到我家的具体情况,于校园内特意分给我两间平方,算是暂时结束了在外漂泊赁房的经历。 然而,女儿的病再也等不得了。我只好停薪辞了学校的工作,到千里之遥的北京,一边打工,一边寻求给女儿寻医治病的良机。 我踯躅在北京的街头,所有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华和热闹,都不属于我。可怜的女儿,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何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那襁褓中的儿子也不知道,他的生命里还有一个被称为爸爸的人。在孩子们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我却只能远离在千里之外,任由蜂拥而至的思念奔突如一头脱缰的野马,一刻不停地飞驰在回家的路上。唯有时刻怀揣着的妻子寄来的她和女儿、儿子的合影,多少给我孤寂的生活带来些许慰籍。于是我不知疲倦地日日劳作,除了睡觉,我不敢有丝毫的停歇,我怕停歇下来,思念就会乘虚而入,让我疲惫不堪的心再也承受不起骨肉分离的痛苦。女儿的呼唤、家的牵引,已然使我步履维艰。我更怕停歇下来,下一步真不知该迈向何处。 1993年终于等到阜外医院同意女儿前来手术的佳音。妻子带着女儿匆忙上路,独留下嗷嗷待哺的儿子。北京的大伯专门为我们腾出自己的一间房,作为我们临时的“家”,好让我们安下心来给女儿治病。那时的妻日日心挂两肠,一边放心不下不到一岁的儿子,一边又不忍离开病中需要时时呵护的女儿,左右为难的她只有终日以泪洗面。此后每当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时,妻子仍然唏嘘不已。当我很平静地跟儿子谈起我们回来时他已不肯与我们相认、只躲进外婆的怀抱时,开始还神情漠然的儿子,顷刻间居然嚎啕大哭! 阜外医院医术的精湛终于给了女儿全新的生命,康复出院的她已能和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如愿以偿进入到自己心爱的幼儿园朗朗地读书。健康的儿子,更是愈加变得活泼可爱。对别的家庭早已司空见惯的平平安安的日子,终于在我和妻锲而不舍的奋斗中、在我们共同守望的目光里,姗姗来迟。 1997年我们买了三居室的房子,才算终于彻彻底底拥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所有的家什、摆设都是妻子一手操持。冰箱、新的大彩电、洗衣机、空调、微波炉、热水器、电动自行车等等,妻子总是变戏法似的从无到有一样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添置。家在一次次迁徙之后悄然进行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日子虽然依旧清贫,但我和妻早已很知足、很珍惜。因为我们知道,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更为重要的事了。于是妻子怂恿我去补结婚的婚纱照,我含笑应诺。以至于三弟看了,不住地笑着调侃:“大哥、大嫂,我怎么越看你们的结婚照越像二婚啊?”妻子娇嗔地回他:“本来就是,你哥还欠我一场排场的婚礼呢。”其实我欠她的,何尝是那表象的层面呢。 渐渐地,日子越过越好。看到周围的邻居又把小些的房子置换成宽敞明亮的新居时,妻子也开始蠢蠢欲动。她说,他爸,我们有了钱再买套大一些的房子吧。女儿和儿子争先恐后,一个说,爸爸,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们买;另一个说,姐姐买房子,我就给你们买车,买奥迪、桑塔纳,任由妈妈选。说得我们心里乐开了花,如吃了蜜一般的甜。 如今女儿、儿子纷纷赴外地求学。我对妻子说,他们走了,我们也该沉下心来,各自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真正为自己活上一把。你呀,也就不需要做饭了,你在你的单位、我在我的单位吃食堂如何? 妻子听了断然否决:绝对不行,那样的话,还像个家吗?
编辑:秦人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