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的村落—绕溪散记

    绕溪是陕西紫阳西南部的一个偏远小镇。做为镇，它还不到一岁，而做为人类生活的栖息地，可能有两千多年历史。这个历史不是文字的记载，而是考古的发现。考古工作者近年发现这里有东汉时期的古墓以此证明了这里历史的悠久。可惜，在文字记录上，这里到清代都没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迹。本县人对于绕溪的印象，一是偏远，二是落后。唯一清析的印象就是这里有一条发源于川陕边界原始森林中一座不知姓名的高山，穿越了上百里山间小路，一路奔腾，左冲右拐，在紫阳高滩注入八百里任河的绕溪河。绕溪因此而得名。不过，这是现在的名字，此前，还有一个叫“桃源”的名字，非常的好听，也见证了这里的偏远和落后。所谓“桃源，”虽然不是《桃花源记》里的世外桃源，也是多少有些与世隔绝的意思。据老辈人传说，紫阳县解放了大半年了，从这条河里走出来的乡民依然用民国时期的钞票到处购买生活日用品。作家张宣强据此写过一部叫《天外的村落》的小说，生动的记录了这里的山民的生活。
　　我对绕溪并不陌生，二十多年前我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这里工作。当时的乡政府所在地在一个叫陈家院子的地方，那个院子是过去地主的庄园，古色古香，但也阴冷潮湿。我坐火车到高滩住了一夜，第二天在乡上领导的迎接下坐一辆拉煤的汽车沿绕溪河盘旋而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下车以为到了，可这是煤矿，又走了一个小时的路才到达乡政府。刚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景色迷人，空气新鲜，感觉很不错。待上几天就不习惯了。我晚上要吃夜宵，这里没有餐馆。好在乡政府对门有个小商店，我去买方便面，店主是个小姑娘，她踌躇了半天让我自己选，原来她一件方便面进了大半年没卖出去，基本上都发霉了。当时这里的乡民很穷，哪有人买方便面吃？第二天我四处游荡，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衣衫破烂，满脸煤灰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两牧毛主席像章当玩具，独自消磨时光。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他讲家里穷上不起。我给了他两块钱买他手上的主席像章，他立刻兴高采烈。此后，他一见我就笑，不知是感激我大方，还是嘲笑我傻冒？绕溪是个高山乡，这里一年有半年时间没有新鲜蔬菜，乡政府的伙食更是上顿洋芋下顿也是洋芋。我在那一年多时间吃怕了洋芋，到现在一见洋芋就反胃。好在这里的村民很厚道，常常有人给我送些鸡蛋腊肉干菜什么的，能够让我在这里坚持下去。当时的乡干部大多数都是一头沉的，就是本乡本地的，晚上他们就回家干他们的农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地在乡政府值班。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我那时最高兴的就是有村民来乡上办事。无论谁来，也不管男女老少，我都拉着聊天半天不想放他们走。回家和父母说起这里的艰苦，父母总说那么安宁的地方正好可以学习，可以锻炼自己。我无话可说，因为他们不知道，绕溪虽然有电，但一百瓦的灯不如县城里十五瓦的亮。刻蜡板还要再点两只蜡……
　　自从离开绕溪，二十多年我再也没有去过。感念当地父老乡亲对我的深情厚谊，我一直关注着这里。曾经在报上看到最偏远的红庙村抓住了退耕还林的机遇，发展新农村建设，两百多户散落在高山水完头的大山深处的村民整体迁移到河边，告别泥瓦房，住进新砖房。我于是想像这里集市的热闹，很渴望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有成行。2000年这里发生了7.18重大自然灾害，据说灾害让山河改道，家园尽毁，因为不太相信，或者根本不愿意相信，我也没去过。至到今年，我在县城遇到我的朋友，7.18时任绕溪乡党委书记的匡胜金，在他家里听到过他的讲述，我才敢相信。十年过去了，他说到那次灾害依然谈灾色变，心胆俱裂。他告诉我，灾害发生后，交通通讯完全中断，按照出绕溪的路走根本走不出去。洪水泥石流完全冲毁了公路。绕溪河完全成了孤地，为了向外求援，他拄着拐棍，从离高滩镇不到十里的花雨村出发，饶过塌方，翻山越岭，从天不亮走到半夜才走到高滩镇。到高滩他就休克过去。好在当时县上领导已靠前指挥，在离高滩镇几里处设立了救灾指挥部。听了他的汇报，迅速投入救灾。可是，山高路险，救灾物资很难进入。加上当时全县百分之八十的乡镇受灾，完全依靠上级是不可能的。匡胜金等人决心先修通公路。当时有人悲观的认为绕溪可能三年内不能通车了。但党委、政府动员全乡男女老少，日夜抢修，白天从绕溪河的上游到河流的下游，人们一字排开，百里绕溪百里人群，哪里有塌方哪里就有抢修的群众；晚上，人们打着火把，打着摩托车汽车的车灯，燃烧枯枝，燃烧废弃的橡胶轮胎坚持抢修。一个月后，奇迹发生了，路抢修通了，而且比原来的路修得更长更远……救灾的车辆驶进了绕溪，绕溪不再是天外的村落，接着重建家园的战役又紧张的开始了。沿河八所学校全部受灾成了危房危校，绕溪人民决不允许学校里有一间危房，他们将危房炸毁，全部重建，在省市县各级政府的支持下，绕溪比从前建设的更美了。匡胜金曾感叹地说：“那几年干了些实事，还是人民的力量大。”听了他的讲述，我更加渴望到绕溪一看，看看那里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今年八月，绕溪乡最偏远也是海拔最高的红庙村小学校长张烈的母亲去逝，我决定赶去吊唁。我和张烈是好朋友，当年在绕溪工作，他和他的家人没少照顾我，尤其是当年老太太已是六十高龄，还给我煮过饭吃。此情不还，何以为人？好在现在交通方便，不用走两天，两个小时就能到达。我在县城的家门口坐上直达绕溪的客车，上高速公路到高滩，拐入高绕公路后仅用一个小时就到达目的地。从进入绕溪时我就睁大了眼睛，沿路两边全是两层小洋楼，而所经过的学校也是一座座高大的楼房，漂亮的操场。下车远望，楼绕弯溪树绕山，溪山尽在白云间。绕溪不仅更加美丽，而且增添了无限的现代化气息。老太太的丧事办得很热闹，绕溪是个民风朴实的地方，一家有事，四邻皆忙，酒席一桌接一桌，人群比县城的街道还拥挤。我抽空租了辆摩托到河的最上游看了看，当年那些破旧的泥巴土屋全成了两层的砖混结构的小洋楼，红庙村成了一个街道。商店也多了起来，商品琳琅满目，人人满面春风，精神抖擞。时值秋收，沿河两岸的玉米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金光闪闪从河边向山上漫去，秋风过处，翻起一阵阵碧波。两边山上树多了，这里更是绿树参天，薄雾暝暝，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不是仙境胜似仙境。尤其是绕溪上游河道被修理的整整齐齐，沿岸的河堤全是用水泥建成，河道宽阔，水流缓慢，仿佛一个娴静的少女在含羞散步。这显然是经过精心治理的。我想绕溪河经过这样的治理，从此可以造福人类不再如一匹烈马肆意制造灾难了吧？
　　晚上，和张烈的儿子张成谈起我二十多年前到他们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小学生，他们家还住在山上，那个地方的小地名叫张家山。在他家新楼房的河对门山上。那一年，他们家的梯田被山洪冲毁，我们去修田。那时候他爷爷还健在，老人一个人修的比我们几个年轻干部修得还要多。那时，他已七十多了。张成告诉我，那里全退耕还林了。这让我感叹良久，当年我们几个年轻人站在那些坡度70度之上的山下，仰望那些梯田，一面感叹张家山人的实干精神，一面讨论修田到底是从山上向山下修，还是从山下向山上修？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现在想来，无论怎么修都不科学。当年张家山人创造了奇迹。曾经有个“张家山上三朵花”的故事，说的就是这里三个姑娘苦干巧干修田的事迹。事迹曾传遍全县全省，她们成了农村的劳模，还被选为安康地委或紫阳县委委员。好在老太太要葬在她家的老地方，第二天我送葬时又去了张家山。山上原来的住户大都搬迁到公路两边，少数没有搬的也正在公路两边修楼房，国家补贴加上自筹资金，一步到位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环境。而山上全部退耕还林，树林阴翳，植被丰盛，即使猛下几天大雨，山上流下的水也是清亮亮的。这里变得山势葳蕤，林壑秀美，祥云笼罩，空气新鲜，名符其实的天然氧吧。我想八十高龄而去的老太太，“住”在这风景如画的山上，遥望儿孙在河对门公路边上的楼房里幸福生活实在是一件福事。
　　离开绕溪时，正是中午时分，直达县城的早班车已走，绕溪的朋友留我第二天走，或者坐下午到高滩镇的车，然后转车回去。我想走路走出绕溪河，一方面近距离地看看绕溪的变化，一方面考验一下同去的女儿步行的耐力。女儿从没到过农村，本来想让她知道农村的艰苦，不成想她的感受全是农村美，农村人住得房子比我们大，而且全是单家独院的小洋楼。农村的小朋友和她穿得一样，也一样有礼貌，爱学习。老实讲，这一点我也没想到，看到绕溪的孩子衣着鲜艳，天真可爱，一个个胖乎乎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和二十多年前我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联系到一起。我和女儿一路走，一路玩，有时也到老乡家里坐坐，问他们对乡上干部的看法，他们都竖起大姆指赞口不绝。那种情景让我想到电视里土改时候农民对土改工作队员的感情。干部只要一心为民，人民是不会不领情的。绕溪到高滩必竟路途遥远，走了二十来里，女儿就走不动了，好在来了一辆摩托，而这辆摩托车的车主正好受绕溪朋友之托送我们去高滩镇，我们就又坐上了摩托一路风驰电掣而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重识绕溪，感慨万端，绕溪的变化让我激动，让我不得不对新农村建设刮目相看。今年，绕溪已建镇，由于地势限制，这里沟长山高，绕溪还没有形成连片的街道。一旦形成，蜿蜒的公路，蜿蜒的溪水，蜿蜒的“百里长街，”蜿蜒的青山连着白云，那将是何等有特色的小镇？可惜，我没有参加这样的建设，不能为绕溪写点激扬文字，只写下自己的一点感受，算是为绕溪人民做点宣传，了却平时的心愿。愿绕溪的明天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