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山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独自踏上北去的列车，在轰隆隆的金属撞击声中，那连绵起伏的紫阳山岭，逐一和我擦肩而过，便匆忙的消逝在我潮湿的视野。

    车过安康站时，陡然间，我的心象被什么东西拽着，一直往下拉，仿佛拉向了深不可测的谷底，一种失重的难受，生平第一次感到离开故乡痛苦的滋味。有人说过，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归来。我相信这句话，为了归来，为了更好的归来！     

    我从山里走出来，又走进了一个又一个山里。     

    生于山，长于山，对山有与生俱来的依赖，在甘肃、在宁夏、在新疆，到处是山，曾经多少次登山，试图与这些山们亲昵，与它们交流，只想在它们身上找到我故乡山的感觉，以此弥补独行的孤寂和对故乡的依恋。在天山，为寻找雪莲，我曾爬到山的半腰因空气稀薄而差点下不来。在甘肃、在宁夏，因那里的山常年遭遇风沙、遭遇雨水稀缺而变得干涩，呆板，多了的只是沧桑，少了的不仅是生机，我阅山无数，总也没有找到巴山紫阳山岭的雄奇、迤逦和灵性，再后来，我陆续朝拜了中国几大名山，截止目前，黄山是我游览的最后的山，都说，看黄山，天下无山，对此，我不苟同，也实在难以苟同，黄山虽是美丽妖娆，比其它的山多了些云雾，还有长在岩石上缝里的松，多了许些神秘，下得山来，三五天便兴趣索然，不想再见，不再津津乐道，时间稍许久些，记忆里黄山的云雾模样便荡然无存，我就是如此这番感受，而看黄山，“天下无山”之说，在我看来，只是一种恭维罢了。     

    依我对山的理解，山，不仅是要看的，重要是用来听的，山，有声音吗，有的！只要用心去听，用心去感受，用心去爱，它就有奇妙无比的音乐，它就有无比美丽的故事，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把山的模样看得真切，也能把山的旋律揣摩明白，更能把山的故事继续演绎。     

    山啊，是有灵气的，是有思维的，是可以和人类进行心灵沟通的，这样的山在哪里？

    这山，在我的家乡——紫阳！

    紫阳是中国唯一用道教名号命名的县份，因道教南派创始人张伯端（号紫阳真人）在这里修行而得名。紫阳位于陕西省南部，汉江上游，大巴山北麓，西面与四川省万源市毗邻，东南方向与重庆市城口县接壤,面积2204平方公里,紫阳素有茶乡、歌乡、桔乡之称，这里万山综错，河溪密布，汉江自西北至东南横贯全境,任河由西南向西北注入汉水，两条河水将全县分割为东南部大巴山区、西南部米仓山区、北部凤凰山区,加上蒿坪河川道,从而形成了紫阳“三山两水一川”的地貌特点。由于北有秦岭阻隔，南有巴山屏障，形成了紫阳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北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年平均气温15.1℃，无霜期为268天。
    从以上介绍得知，我明白了道教南派创始人、紫阳真人张伯端，为何要来这里修行，并写下了《悟真篇》，透过历史隧道，我仿佛看见张伯端儒雅的站在紫阳仙人洞的山门，向天下宣讲道教、佛教、儒教“三教一理”的思想，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穿越时空，被水滋润、被山吸纳，逐成了巴山汉水紫阳山岭的最早的影像，是紫阳山岭最早的声音。

    紫阳以茶出名，紫阳的山称之茶山，是我国第一条茶马古道的主要发源地，至今知之者不多。唐贞元末年，中原与西北少数民族开始茶马贸易，产于汉中、安康的“山南茶”成了朝廷以茶易马的首选，通过丝绸之路到达中亚等地。明初，茶马贸易达到全盛时，陕甘茶马古道主要路线为：经紫阳、汉阴、石泉到西乡，再过洋县、城固、汉中、略阳，进入甘肃徽县，然后从古河州临夏出境。昔日马帮走过的这条茶马古道上，在山山岭岭，至今仿佛回响着清脆的马蹄声。这是紫阳山岭留下的又一种美妙的声音。清代嘉庆年间的兴安知州叶世倬，在春日放舟汉江时，站立船头，吟唱出了“自昔关南春独早，清明已煮紫阳茶”的绝句，这又是回荡在紫阳山岭的美妙声音。

    七十年代初，襄渝铁路横穿紫阳腹地，给寂静的大山带来了热闹，机器轰鸣，开山炮轰鸣，劳动号子轰鸣，把不大的紫阳搞得热气腾腾，路修通了，火车来了，汽笛鸣，人欢呼，山啊，一时吸纳不了这么多的声音，气沉丹田，把欢乐沉淀在体内，储蓄在山的皱褶里，然后发酵，酿出了醉人的山歌。

    紫阳的山山岭岭，是村不是村，是庄不是庄，方圆两千多平方公里，分布着大小河流一百多条，还有数不完的小溪和泉眼，因此，山民择水而居，一个地方，多则三五家，少则一家，说是房前屋后、上屋坎下，那只是相对的比喻，每家驻地相距多在几里地，少在半里，有两屋之间直线距离不过百米，但中间有一条深深的沟壑挡了去路，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你站在那头，我站在这头，说话打招呼，双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你要过来，我要过去，须绕着沟走，一上一下，一陡一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猛然出现在面前，已是过了两火烟功夫，若遇村里开会，村长便会找一个相对集中的山头，用双手作喇叭状，扯起喉咙喊，“哎……”,立马有回应，“哎……”，但那是村长自己的声音，是被山挡了回来，是回音，这就是喊山，当地有“喊山山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无奈之言，恐怕就出自对喊山的感言。      

    我说了紫阳真人宣讲道教的声音、说了茶马古道马蹄响的声音，说了清代嘉庆年间的兴安知州叶世倬吟诗的声音，又说了修铁路的闹山和山民的喊山，我再说说唱山。      

    紫阳因茶出名，茶因山出名，没有山哪有茶，没有茶哪有歌，没有歌无法活，千年来，紫阳的山歌象山一样连绵不断，唱天唱地、唱高山流水、唱悲欢离合、唱花好月圆，唱幸福生活。世间一切事，尽在山歌中，代表歌曲有《郎在对门唱山歌》、《 游客醉茶乡》、《幺妹是棵清明茶》、《山歌好比汉江水》、《三月三上茶山》、《山歌长 山歌亲》、《清明已煮紫阳茶》、《久不唱歌忘了歌》、《驾起彩船走汉江》、《彩色的汉江》、《采茶忙》、《太阳出来似火烧》、《锈手巾》、《上茶山》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人们在劳作的时候、在农闲的时候、在兴奋的时候、在忧郁的时候，都要唱歌，特别是在山上唱，才能唱出感觉，唱出味道，在这些歌曲里，数《郎在对门唱山歌》最为经典：“郎在对门唱山歌哎／姐在房中织绫罗哎／哪一个／短命死的，发瘟死的，挨刀死的／唱的歌哎／这样好（哎）／唱得奴家脚粑手软，手软脚粑哎／踩不得云板，丢不得梭／绫罗不织，听山歌哎。”短短的七句歌词，却把女子对爱人的赞美、疼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近，我从各种媒体获知，由紫阳实名制拍摄的电影《郎在对门唱山歌》，一举拿下了第十四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三项大奖——最佳编剧奖、最佳女演员奖和最佳音乐奖。因为《郎在对门唱山歌》一下子唱响了全世界，紫阳最具代表性的民歌迅速走红国际。与此同时，紫阳文化作为片中的一个新亮点，首次进入国际视野。

    这就是我的紫阳，这就是我紫阳的山水，这就是盛满人间最美妙声音的山，是游子日夜思恋的山，是世界唯一能听懂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