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民歌满山坡

    紫阳地处南北过渡地带，西来汉水吞巴水，南入秦山接楚山。邑内既有本地土著，又有山西、河南、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广东等地外来移民，四方杂处，五音杂陈，倘若逢着赶集或红白喜事，各种方言汇聚一堂，有如百鸟齐鸣飘荡上空。又因各自顽固的文化基因，故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紫阳人无论喜辣还是喜酸，食苦还是食甜，但有两大嗜好是共同的：唱歌和吃茶。歌是紫阳民歌，茶是紫阳富硒茶。茶能提神，歌能养气。男人皆精干，女人皆妩媚。外地人来紫阳，每每会指了紫阳人看：瞧，紫阳人多神气！
    紫阳是国家文化部命名的“中国民间艺术之乡”，紫阳民歌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优秀遗产保护名录。当代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说：“紫阳民歌是陕南文化的名片”。紫阳民歌是陕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曲种，是紫阳先民在长期的劳动生活中创造的、流传至今的宝贵艺术遗产。丙戌仲春，草长莺飞，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陕西省文联主席、著名作曲家赵季平先生来紫采风，紫阳本土民歌手演唱的一首首地道的紫阳民歌引起了先生极大的兴趣。先生动情地说：我从小就喜欢听陕南民歌，上学时学唱过紫阳民歌。今天来到陕南民歌的发祥地紫阳，听了独具魅力的紫阳民歌，我感到很亲切。紫阳民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成为历次全省群众文化调演的精品节目，是陕西民间艺术的典范。此后搜集整理形成了紫阳民歌集成。但民歌不能仅仅停留在谱面上，民歌是与当地的地域、语言、风土人情紧密相连，有什么样的土壤就能生发什么样的花朵。这就好比陕北信天游、北京皮黄戏、河南梆子，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紫阳民歌也要有所保护、有所发展，那就是保留她的风格，保留她的特色，保持传统而不是割裂传统，使紫阳民歌健康地传承发展下去。先生欣然接受了当地政府的聘书――紫阳民歌发展和保护研究会名誉主席。
    紫阳民歌品类齐全，大胆采用通感、比喻、比拟、夸张、叙事、幽默等表现手法，语言朴素明快，颇具汉魏乐府格调。曲调悠扬婉转，音乐风格有着较强的抒情性、叙事性和舞蹈性，适于表演动作、表演情节和反映人物复杂感情。号子、山歌、小调、社火歌曲、风俗歌曲皆十分丰富。她与当地的采茶、薅秧、撑船、打渔、织布等劳动场景和古朴的爱情生活结合起来，抒发真情实感，表达得情真意切而又流丽灵隽，具有一定的厚度、力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紫阳民歌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有如一粒草籽，不管被风吹向哪里，都能落地生根。既是被一只鸟儿衔着遗落房顶，也能在瓦缝中挣扎出一抹或茁壮或纤弱的绿来。无论闹市还是荒野，锄禾日当午还是月上柳梢头，春暖花开还是白雪飘飘，随时随地都可以甩上一曲。内心无论遭受什么样的熬煎，她都能安顿人的灵魂。让人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雪地里看到红梅，在失望中看到希望。让亲情走得很近，让思念走得很远，让平淡的日常生活生发出斑斓诗意。她乐观向上，崇尚仁义，颂扬劳动，向往美好；她率性而为，爱得大胆，恨得彻底，无遮无拦；她善解人意，快乐着你的快乐，忧伤着你的忧伤；她苦中有乐，以苦为乐，自得其乐。于是乎，喜也唱来悲也唱，乐也唱来伤也唱，爱也唱来恨也唱。直唱得如痴如醉，如醉如痴，世界亦我，我亦世界。抬头看天，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心境却不是原来的心境了。
    紫阳民歌最热闹火爆的，当数那茶山泛新绿的时节。春分一过，一场烟雨朦胧的春雨接踵而至。雨后初晴，一望无际的茶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像绿色的海涛在和风的吹拂下一波一波高低起伏。新生发的茶芽，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刚出生的婴儿，闪烁着生命的光泽。身着红色裙裾的采茶女穿梭其间，灼灼夺人眼目。也许是为了排遣重复劳作的寂寞，也许是美丽春光引发了美丽春心，采茶女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互相之间对唱开了民歌。一方唱道：
       山歌多来山歌多，
       山歌就有牛毛多，
       唱了三天零三夜，
       还没唱完个牛耳朵。
    另一方四两拨千斤，顺势接唱：
       一斗芝麻撒满山，
       我的山歌有万千，
       南京唱到北京转，
       回来还能唱几年，
       十个火车拉不完。
    你方唱罢我登场，唱得百鸟噤声，乱云飞渡。民歌飘荡在山山峁峁，醉了茶山，醉了春天。恰巧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打茶山走过，美妙歌声把他陶醉得痴痴呆呆，一梗脖儿，便也壮了胆儿掺和进来：
       姐儿生得嫩花花，
       活像一棵清明茶，
       是人见了是人爱，
       伸手就想摘一把。
    偏那采茶女中就有一位生性泼辣的，一甩辫子，一扯喉咙回应道：
       哥子生得黑又黑，
       活像一条乌稍蛇，
       站起不够三尺高，
       杀了没有二两血。
    最后一句唱词甫一落地，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银铃般嬉笑，一排云雀斜斜地飞了出去。后生受了奚落，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几番无法作答。愣了半晌，只得满面羞愧，一步三回头地悻悻离去。
    秋天，收割后的原野空旷干净。天高云低，地辽水远，丝丝缕缕的炊烟直直伸向半空。犁铧入库，颗颗归仓，忙碌大半年的农人悠闲地享受着丰收的喜悦。这时随便走进一户人家，热情的主人定要把你留下。少顷，黄亮亮的腊肉片儿、清冽冽的高粱酒摆上了桌面。酒过三巡，主人兴之所至，半眯了眼，摇头晃脑地唱：
       高粱（啊）七片叶（哟），
       高粱树上结（哟），
       高粱煮好酒（哇），
       好酒待好客（哟）……
    客人听了，大声叫好，提起酒杯唧一声喝了。倒立了酒杯对主人道：“再来一首罢！”主人却不干了，瓷着眼说：“我唱一首歌，你就得喝三杯酒。”客人把胸脯拍得山响。歌一首首往下唱，酒一杯杯往肚里灌。主人唱得兴致如火，客人早已经烂醉如泥了。
    紫阳民歌是极具心灵的。民歌的唱词是在朴实顽强的生命历程中最不能用白话说出的那些字眼，民歌的旋律是在艰难贫瘠的生存环境中最不能用言语表达出的那些性情，民歌的声音是只有在幕天席地的原生态中才能唱出的毫无雕饰的美妙乐音。大地是她的舞台，蓝天是她的幕布，风云是她的伴奏，只要用心去唱，她就会笑吟吟走进你我的心灵。像清水出芙蓉的少女，像午夜的水面绽放的一枝莲……
    紫阳民歌就是这样，“既随物以婉转，亦于心而徘徊”。紫阳民歌有如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她就在我们身边，轻轻地、轻轻地与你我牵手，走过每一个幸福抑或忧伤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