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送清梦里 作者：黄开林

前天晚做一清梦，没听到脚步声，李发林老师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铁青着脸质问我：到安康领奖为啥不把我叫上？说完拂袖而去，我起身就追，出一身老汗也没追上。老师平时走路就快，我俩散步时说着说着就拉开了距离，不得不停下来等我。这次更是风快，简直就是健步如飞，我怎么喊就是不停，最后拐了一个弯就不见了。

醒了之后，心里怅然若失，半天缓不过劲来。想起来了，安康市第二届文艺精品奖名单已经公布，我们师生双双榜上有名，举办方曾经书面和电话通知过，后来不知何故再无下文。在我来西安不久，老师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叫我领奖时一定把他叫上，我说没问题。他大女儿苗苗也打来电话，说我们不让爸外出，是基于健康考虑，他刚做过心脏搭桥手术。但爸说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领奖了，加上有开林一路，不会有啥的。爸这么说，我们只好同意。

在去公司上班的路上，突然接到文涛电话，说李老师昨天晚上去世了。我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靠在一棵悬铃木上望着手机屏幕发呆，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吧？从岚皋走时我们还站在河堤上说了一阵子话的，问他的病情，很有自信，语气也还刚强，叫我出了新书务必寄一本，我说等八十大寿把您培养的作家作者集合起来，好好热闹三天。我把电话打给苗苗，证实老师真的走了。苗苗说她爸喜欢独居，这也是多年看书写作养成的习惯，昨天下午饭吃的挺好，还添了碗，加了两次鸡汤。半夜妈妈起来看了一道，屋里灯亮着，以为在看书呢，今早推门，爸爸面朝里侧身而卧，就掩了门下楼买菜，回来把早点做好，喊了几声未见答应，进去一看，不知啥时“走”的，身子都凉了。老师一生耿介不阿，说一不二，想要做啥，主意若下九头牛都拉不回头，倔强的脾气成就了他的文运也要了他的性命，如果身边有人陪伴，再活十年八年没啥问题。

也就在昨天，政协搞文史的明朗弟，叫我把有关岚皋大学的文章发给他，在电话里他高兴地告诉我，许久没有写文章的李老师刚写了一篇很有份量的重头稿，题目叫《岚皋的齐二寡妇王三凤》，不顾七十多岁的高龄和虚弱的身体，亲自送到我的手中。我说，这是老师的一惯作风，如果在岚皋，他一定要先送给我看，师生共同分享。你真幸运，拿到老师的绝笔。我有事不能回来，不能吊唁，参加不了追悼会，你一定要替我送送老师。他说，李老师是你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更是岚皋人的老师，我一定代表你多送一程。

第二天上午，明朗发来短信，说他此时正在参加追悼会。我丢下手头正在赶写的材料，跑下楼面南而立，足足默哀了三分钟。朝小的说，一个人去世了，朝大的说，一个时代结束了。就一个县域而言，李老师的文学创作，影响了一代甚至几代人，我们这些受益者，应该感谢他对岚皋所做的贡献，他的文字以及他的风范，理当载入岚皋的史册。

老师是岚河口人，十几岁时沿岚河而上，来到岚河上游的化鲤墟，并在那里工作并安了家。业余时间拼命写作，由于成果丰硕，调文化馆编辑文学刊物，担任创作辅导干部，奉命写了大量的故事和剧本。我1974年从乡下进城与老师相识，便成了忘年交，用岚皋土话：门槛都踢烂了。一篇一篇的讨论，一段一段的修改，可以这样说，是老师引我走上了写作之路。

我与老师近四十年的交往，并非过从甚密，却是推心置腹。不想跟亲戚讲的，愿意跟我交流。遇到什么纠结不清的难事，就到我办公室商量。即便是经历的一些难堪，也毫无保留的说给我听。尤其到了晚年，说起儿女，眼神就多了几分柔情。提起老伴，语气中透出许多愧疚。但对于文字，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作品，仍然那样的强硬，那样的宁折不弯，文人的骨气力透纸背，私人的“菜园子”谁敢糟践！没有留下多少家产，一大堆文字够我们受用不尽。老师您一路走好，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分享您的精神之羹。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一秋不短，一世不长。再有用的人，再会妙笔生花，在时光面前都会昙花一现。人说世事无常，生命在这难以料想的行进中又是如此的脆弱，而病痛又总是渗透着冷峻和无情。老师曾经动过几次大手术，每次都是命悬一线，却奇迹般的活了过来。有说他是好人，有说他命大，我说这是他的修积。我以前对“视死如归”的理解总与英雄挂钩，平民的老师把死当归，回归自然，荣归故里。祖坟也应算作亡灵的家园吧，李老师这是“回家”了啊！

往事如烟，人生若梦。我也算经历过一些事情，不敢肯定真的发生过，仿佛是在做梦。人的终年，都应该是梦。当下再怎么精彩纷呈，也抵不上梦醒十分的一声叹息。生和死，是每个人最大的两桩事情。记不得谁说过这样一句话：行走在生死的旷野，每个人都在路上。

生者走好，老师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