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茶情

其实，我是一个没有嗜好的人。从来不喝酒，也不抽烟，甚至酒只喝过母亲做的米酒，烟的名字也只晓得宝鸡的猴王和旬阳的祝尔康，更不自讨苦吃去咖啡馆喝咖啡。是经常喝茶的，但喝茶也只喝陕南绿茶。陕南绿茶里，尤其欢喜了岚皋的巴山碧旋，或者紫阳的毛尖。

我是有两个茶杯，一个玻璃的，另一个紫砂的。前者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玻璃杯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在超市里买过一个罐头或者瓶装饮料，里面的东西吃完了，剩下这个空的玻璃杯子，就成了我的茶杯。后者是名副其实的江苏宜兴城紫砂，是花了大的价钱在紫砂茶具专卖店里买来的。玻璃杯子放在家里，只喝开水不喝茶，下班回家倒满一杯白开水，一边看书一边喝，一个晚上，杯子不离手，是能喝完大半个热水壶的。紫砂杯是放在办公室的，早上进了办公室，整理好桌子，然后取出茶叶来，酽酽地泡上一杯。不几分钟，揭开杯盖，茶的味道立刻飘散开来，弥漫一屋子的清香。当然，茶叶是老家的陕南绿茶。要么岚皋碧旋，要么紫阳毛尖，都是中国著名的富硒茶。陕南汉水两岸，是富硒的地区，陕南绿茶当然就饱含了硒的微量元素。当别人都在为缺硒而烦恼时，我是没有此类烦恼的，喝喝茶就补了么。

陕南安康市的近十个县域，多山地和丘陵，都是茶叶的良好植地。岚皋、紫阳、平利、汉阴、石泉、旬阳、白河、镇坪、宁陕等县，都盛产绿茶，尤其以岚皋、紫阳、平利为最。放眼安康，目力所及，无论坡地或平田，无论山腰与山脚，道旁水边，房前屋后，都是青翠的茶园。茶叶是四季常青的灌木植物，由是，一年中的任何时节，人若到了陕南的安康，看到的都是一眼的碧绿和苍翠。安康的气候温湿而潮润，一条汉水穿境而过，安康就实在是一个江南了。粮食是产麦子，更有水稻，若说特产，我以为除了取天然汉水酿就的泸康好酒，再就是绿得发碧的茶叶了。

采茶有讲究，品茶就有了茶道，品茶和茶道，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于茶道，我没有特别的心得与体悟，更没有仔细地去研究。于是，喝茶于我就只能算得解渴的。我是陕南土著，性喜闲散，闲散之余，就爱好了喝茶。现在，我又坐在了单位的办公室里无事可做，这正好，无事可做我就喝茶么。于是从抽屉里取出茶来。茶当然是陕南绿茶，岚皋的巴山碧旋，紫阳的富硒毛尖，平利的女娲银峰，都是我最为爱好的。取一撮茶叶放在茶滤里，水是已经八分开了，把八分开的水倒进杯子里，将杯子盖上，大约一分钟过去，杯子烫热了，再将茶滤和盖取出，把第一杯热茶沿杯盖倒出，让头茶淋遍杯子的浑身上下，是为暖杯。而我是觉得既暖了杯子，也净了茶叶，更有淡淡的茶香流淌了杯子的里里外外，整个屋子就清香四溢了。杯暖茶净，再将开水倒入杯中，合上盖子，一任茶叶自由自在地在杯中舒展，此时，就只等待着开盖来喝了。

天地有灵气，宜兴有紫砂，我时常以为宜兴人是有福的。紫砂泡茶，是冬暖而夏凉，没有异味，隔夜而不馊，使绿茶更绿，清香更香。当此时，有盈盈地水珠自杯身浸出，温湿潮润，盈而不溢，水珠将落未落，终是不落的。自此，紫砂泡茶成为习惯，渐渐就是我生活中的一大乐事。头道茶我是不喝的，只用来暖暖杯子净净茶叶，我欢喜的是二道三道四道。二道味苦，能去肝火，呷半口温茶，慢慢品之，心肺舒展，神情由此舒畅。三道略苦，适于细品。四道则淡了，淡亦有淡的雅致。我泡茶于四道乃止，四道茶虽淡实浓，虽浓亦淡，淡淡的清香，淡淡的味道，茶色也由先前的碧绿变成淡绿色了。淡淡清香淡淡绿，紫砂杯泡家乡茶，浓有浓的妙处，淡亦淡的恰好，浓淡之间，自然而适意。我以为，生活中，这便是极妙的享受。

平日里，我口笨而拙于言辞，不会逢源，亦不擅交际，有朋友来了，我只能亲手默默地用紫砂茶杯为他泡一杯热茶，仅此而已。茶是南方嘉木，人喻芳草，自此，朋友们也爱好了喝茶，看我待人诚恳，他们就常来的。紫砂泡茶更有它格外的特性，人走了，茶也不凉的。

七年前因为一次笔会，我上过庐山。庐山风景的美丽，是不需说的，而于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庐山上的茶。上山第一天，我们夜宿牯岭，朋友就邀约我们去喝茶了。后来在白鹿洞书院，在正门外面枕流溪边的凉亭里，我们又一次喝了庐山茶。下得山来，在九江城里，吃了午饭，逛了烟水亭，登上青衫司马的浔阳楼，一边遥想当年的琵琶歌女，一边续品庐山绿茶。胡乱吃了数天庐山茶，其味，有扑鼻奇香沁人心脾，其色，青翠碧绿养人眼目，只是那时候我心地浮躁，不如现时的平静，没能留下太多的回味，引以为憾。久居江南一地，也喝过西湖的龙井，西湖龙井也是绿茶中的上品，雅致而名贵，只是我依然偏爱陕南绿茶。

在陕南，是家家有茶园，户户都炒茶的。我家所在的堰门村，地属岚皋县，也是如此。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就有了两个茶园，小茶园在屋子后面，是父亲亲手种植的，约略半亩。四五亩的大茶园，是村里分得的，在洞河东岸的杜家拐。洞河为汉水的最大支流，河东属岚皋县，河西属紫阳县，得了汉水和洞河的滋润，岚皋和紫阳两县就成了中国富硒茶叶的主要产地。我家的茶园更是格外茂盛，无论天旱或者多雨，年年岁岁都收获好多的茶叶。每岁清明前后，农人们就忙了，我们一家人也都要到茶园采茶去。头半天时间，我和弟弟是都有着很高的兴致，专注了采茶，心无旁骛。只是过了半天的时辰，我们的心思再不是采茶了，只是择几片大而平整的茶叶子，握在手心吹口哨了。叶子越大，其声越远，是能飘越到洞河的对岸紫阳县境的。河对岸不安心采茶的小孩子也在吹口哨，如此，口哨声在河的两岸吹来吹去，便荡漾了一条河的采茶声。兴许，在高大而茂密的茶树丛中，我们还能发现一个两个的鸟窝，都是艳丽而精灵的小雀子，遇人走近就早早飞走了，多有麻雀，还有斑鸠，更多的是黄莺。偶尔也能看到鸟窝里五颗六颗的麻麻色鸟蛋，我们时常拿在手中把玩，玩后再放回窝里，只是从来不取出烧吃。新鲜茶叶采回来，摊晾在院子里，就有了一院子碧澄澄地绿。这时候忙乱的是大人们，他们是要抓紧了时间，在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铁锅，把铁锅烧得通红，将择好的一片片茶叶放进铁锅烘炒。只消几分钟的时辰，新茶的那股清香呦，就飘满了一整个的院子。一家飘香家家香，一个村庄飘香，个个村庄都香了，香透了整个陕南，香透了汉水两岸。在茶香透陕南的时刻里，人们抓紧时间炒茶，揉茶。炒茶讲究火候，揉茶则不仅需要力气，还讲究手法。火候适当则茶色鲜嫩碧绿，手法巧妙则叶型自然叶片齐整。炒好，揉紧，晒干，新的茶叶就做成了，只静静地等待滚水下煮。

我离开陕南是已经十余年了，陕南已经成为我心灵永恒的记忆。好在家人和朋友们时时给我捎来家乡的绿茶，在我口渴的时候，在我烦闷的时候，在我心地浮躁的时候，在我想念汉水的时候，我是可以取出紫砂杯，取出家乡的富硒绿茶，煮一壶茶的碧绿，品一杯茶的清香，虽然身在湓浦，依然身心温暖。有了一杯绿茶的滋润，自此神志清爽耳目聪明，心地亦越发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