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的旧影

那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啊？

山是青青。

水也灵灵。

天地也造化。

在浩瀚西北大地最东南的陕南一隅，在茫茫的秦岭和俊秀的巴山之间，偏就生出一条山青青水灵灵的河流来，偏就生出一长条的低洼盆地来。这一条水灵灵的河流，唤名为汉水，这一个富庶盆地，唤名为汉水谷地，更形成江汉的平原。

久远的过去，汉水是始称沔水，不知何时，沔水始叫汉水。汉水从陕南汉中市宁强县的峡谷里挤出，途径安康市，经白河县进入湖北，再经过十堰市和襄樊市，然后在武汉三江口汇流长江。刘邦兴汉和三国争强的时代，汉水是生发了太多的故事。水南水北的两岸，是至今完好保存了它们的遗迹。时代的风云变幻，命运的喧嚣沉寂，英雄的彪炳功勋，忠臣孝子的故事，奸臣小人的卑劣，帝王将相的显赫，庶民百姓的卑微，在汉水的清澈倒影里，依然鲜活灿烂。如昨日的黄花，芳香与平淡共同铺展。

总之，汉水流淌着的都是美丽的故事，依旧的涛声里，是河流奔腾不息的陈年旧影。

因为山青青水灵灵，汉江的山就是奇山，汉江的水就是异水，奇山异水里，是至今生长了珍稀的朱鹮，多有花白脖颈的喜鹊，更有裸了丰满又纤细的长腿鹭鸶。朱鹮是生长在洋县的天然湿地里，喜鹊是停歇了椿树枝头报喜，鹭鸶就在雨后的田间塄坎上悠闲漫步。至于澄澈浅溪里闲庭信步的大鲵，当地人叫做娃娃鱼的，是稀有的两栖鱼类，是国家级的珍惜保护动物，更让汉水两岸的土著们引以为豪壮。那些游荡在娃娃鱼的身边，和娃娃鱼和谐共存的，是有名的汉水桃花子鱼和黄桑子鱼。桃花子鱼和黄桑子鱼浑身是桃红一般的灿烂，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是把汉水装扮成鲜艳又芳香的河流。由是，观鱼，鱼是美丽风景，烧吃，就是美味佳肴。当然，那些水面上自由游弋的木头小划子，就是汉水精灵了，穿行在四季的汉水里，它们见证了一条河流的清白，见证了两岸的繁华与兴盛，见证了河流的沧海桑田的变化。端坐小划子里，划去的是无痕的岁月。人在岁月里变老，鱼在涛声里成精，小划子在清波里陈旧。因了小划子的来去自如的穿梭，汉水是一日复一日的老去，老去的生命历程里，是演绎了一出出的剧目。剧目丰富，花样迭出，推陈出新。汉水终是越老越年轻的。

汉水，是历史久远。

于科学的领域，人都说自己是类人的猿猴变化而来，但在神话的传说里，人类却是一个唤作女娲的神仙抟土而造的。这个能抟土造人的女娲神，故乡就在汉水的边上。陕南安康市的平利县，相传是女娲的故里，在平利古城的边上，一座山至今叫做女娲山，山上山下，到处是女娲生活过的遗迹。在平利古城的一些地方，是留存了太多女娲造人抟土的坑洼，留存了女娲生活起居的印记，诸如女娲垒土成灶的泥堆，诸如劈柴烧火的灰烬，依然是十分地显见。在民间，老人们更是把久远的女娲造人的故事，一代又一代的流传。于是能够想见汉水历史的久远，可以追溯到造人的女娲。

人类是聪明。世间聪明的人到处都是，但最聪明的那一个，是来自汉水。在先秦文化史料的记载里，最聪明的那个人，是“智圣”鬼谷子。“智圣”鬼谷子的故里，就在汉水岸边石泉古城的城外。出石泉古城，沿城外古道一路寻觅而去，鬼谷子下棋处依稀尚在，老鬼曾经端坐的那个石椅，依然完好，椅子上似乎存留了智圣在生命的长河里在命运的棋盘里纵横捭阖的身影。第一部诗歌总集的《诗经》，是有了风、雅、颂的分别，而大部分的动人诗歌，都取材自汉水，都是对汉水生态的诗意描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蒹葭，就是汉水边的芦苇，这美丽的伊人，就是汉水养育的绝色女子，这水，就是汉水。

女娲和智圣，以及《诗经》，他们都是汉水的骄傲。

汉水的流域，地属古楚，水南水北的两岸，是留下了屈原、刘邦、贾谊、孔明、怀让、李商隐、三沈的身影。这些身影的出现，让汉水的历史更加长久而古旧，深远流长。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巴山汉水的情怀，就在这样的诗句里释然了。“襄阳好向岘亭看，人物萧条属岁阑。为报习家多置酒，夜来风雪过江寒。”诸如《初渡汉江》里如此沉郁而孤愤的诗句，那就是诗人借滔滔汉水而抒发心灵的块垒了。汉水在中华文化史上的显耀，是有了至高的地位，至今，我们的民族叫汉族，文字叫汉字，语言叫汉语，国学叫汉学，服饰叫汉服。两汉三国的历史，更是一部汉水的历史，太多的英雄谋略，太多的悲壮故事，都在汉水里演绎，广袤历史的天空下，是始终流淌了汉水的缠绵，回响了汉水的涛声。

当然还是那个女娲，不仅抟土造人，还炼了汉水两岸的石头要去补缀苍天。女娲在汉水岸边炼石补天，是要三万六千五百颗的石头。女娲炼石专注，不知如何是多炼了一颗。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石头，补天只需三万六千五百颗，多出的一颗，便随手扔进了汉水岸边的大荒山。石头顺势滚落，终于停歇在无稽崖的青埂峰。在青埂峰上，这颗经过锻炼的奇石，原本是应该用来补缀苍天，然而因为命运的不济，就只能孤独地躺在荒草丛里嗟叹：“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终一日，被一个唤作曹雪芹的人听见，借了两个道士的法力，变此石为“通灵宝玉”，戴在了贾宝玉身上，于是完成了《红楼梦》的奇传。《红楼梦》的奇传，当与汉水岸边的这颗石头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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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修宾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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