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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注定让人悲痛的日子,全家人无不失声痛哭。无尽的悲伤与哀愁,如同这傍晚的燥热一样把我紧紧地包围,使我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原以为母亲还能再坚持几天,谁知她却突然地走了,像熟睡似的再没有醒来。我轻轻地取下戴在她头上的氧气管,用手指放在她鼻孔上试了试,确认已没有呼吸。这一刻有一种真切的感觉是那么痛,那么令人心伤。母亲啊,你走的太急了! 2012年6月15日(农历闰4月26日)19时15分,母亲与世长辞。 母亲生于1926年1月6日(农历1925年11月22日),不屈不挠地走过了88年的人生旅程。米寿,在我们村上是目前最高寿之人,但和她的两个姐姐相比却不是最高。她大姐享年90岁,二姐享年92岁。窃意为她兄弟姊妹们有长寿基因,甚为欣喜。因此一直期望着母亲能活到百岁以上,创造一个奇迹。然而正当我为她的长寿而祈祷并打算总结一下她的长寿密笈时,她却躺倒了。 去年六七月份,母亲的舌炎再次复发,吃西药和补充卫生素已不见效,于是改吃中药。可能是怕花钱或者怕给儿女们添麻烦,母亲有了病总是能挺就挺,能忍就忍,能瞒就瞒。只有当你看出来,在你的“逼迫”下,她才不太情愿地随你去看医生。为此我说过她多次,我说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早说早治,现在不是没钱,你这病也不是不治之症。你不说有时我们发现不了,结果把病耽误了,更不好治,也可能花钱更多。她说治也不会除根,花那框外钱干啥?我说,有些病就不会除根,如高血压、糖尿病,得终生吃药。别想着一治就要除根,治好了起码不受罪,好就好了,犯了再治。你别担心花钱……她点头答应,但依然心疼钱。待药买回来,可她吃不上三天就不吃了,说没效。我说你这是慢性病,哪有吃几天就好的,于是她又答应吃,可实际上没吃。过几天你一检查,药还在那原封不动地放着呢。后来干脆用瓶盖把药配好,每次都要把药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吃下。这次治舌炎开的是免煎药。吃了十几付后,母亲感觉嘴里有口水了,高兴地说,这药有效,以前嘴里连一点唾沫都没有,干得很,现在会流口水了。我也高兴。但没过几天,母亲说口水擦不及,吃吃胃寒,这药不能吃了。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去问医生,医生也说是胃寒,改了方子,让继续吃。 后来我有些懊悔,太相信中医了。流口水实际是脑血管病的一个症状,但当时没有想到。如果早做正规检查,及时住院治疗,可能不至于耽误到越来越严重的地步。 接下来是头晕,无力。这才停了中药,住院治疗,住了一段后,略有见轻,但并未彻底改善……医生的判断是心脏功能衰竭加上老年性血管硬化所致,属老年病。已无能为力,治疗也只是安慰治疗。 一年后,病情恶化,治住这头治不住那头。此时已两眼深陷,腿脚浮肿,问话时的回答已难以听清。那天,我伏在她的床头把她叫醒了,她睁了一下眼又无力地闭上了,看到她眼角溢出两滴豆大的泪珠,我强忍着没有让泪落下来。当她听说因公我要去郑州一两天时,用尽力气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她又说了一遍,她说,要穿厚点。这一次我听清了。 要穿厚点。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此时已是六月天气,做母亲的还生怕孩子冻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是人世间多么崇高多么伟大的母爱呀!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多余的话,也千万不要以为她的话不合时宜,这是母亲发自内心的爱。爱已融化在她的血脉里,既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中也会自然而然的从心底流出来。 一家人不得不忍着巨大的悲痛为她张罗后事。 对于后事,母亲早有交代。她说:“活着不孝,死了胡闹!人死如灯灭,弄得再好也是白搭!最好是下面穿黑蓝棉裤,长长的,黑袋子扎着,脚好冷,穿个靴,上面穿个蓝袄,毛呢外罩,松松散散的,系个灰围脖,不要穿得太厚,也不要穿得太多,多了脱不下来。” 那天我和妻子、妹妹一起去南阳,买的老衣基本符合她的要求。只是没有围脖,靴也太薄。回油田后,我在市场上又买了围脖和厚靴。现在是夏季,冬装人家都收起来了。跑了多家,最后总算从人家的库房里翻出来了。满足母亲的心愿,以后心里踏实,没有遗憾。 母亲对死并不惧怕,去年她对我说:“人是气悬,没气算了!章他妈本来好好的,正和娃们说话,说着说着就过去了。人家多扎实,砍玉米杆,一挖镢一棵,男人都比不上,说不中就不中了。你说人活着不就是一口气嘛!她就是有点血压高,别的啥病没有。那一年我回去,她把我拉到她家里,把床上的被子一双一双揭起来让我看,笑得合不拢嘴,说姚姑娘你看看,我铺5床被子。日子过美了,她去死去了!啥过头?她结婚的时候,就娘家陪一床铺单,白天铺上,晚上揭了……” 母亲还说:“想不到能活到现在,梦也不梦!庄上老年人走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数我岁数大了,吃也吃了,看也看了!活恁大岁数有啥用?给娃们吃累得不行!咱也算活得结实,真的不行了,你们也别难过。” 这就是母亲的生死观。她觉得生活已经很满足了,死了就死了,比起那下先死的人来说自己是幸福的。得了病最好不要拖得太久,让孩子们吃累。孩子们侍候她的时候,她总是说,去吧,我没事,忙去吧。做母亲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孩子呀。 她说:“埋在北岗,亲戚都不说,没姐没妹了,娘家就剩那个侄儿娃建了,在家时年年去看我,到油田后,本来也远,像断往似的,说不说都行。建也过得不容易,老婆死了,又说了一个,也不知过得咋样?” 惦记别人,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母亲一辈子都是这样。 6月12日这天,母亲特别清醒,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说了不少话。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觉得可能是回光返照。13日早上喝了点面汤和露露。此后就再没有吃东西。氨基酸也灌不进去,只能用棉签蘸着润润她的嘴唇。喊她已不会答应。偶尔会微微睁下眼睛,但眼睛无光,眼珠也不再转动,直直的。虽吸着氧气,嘴也是扑扑的向外吐气,已是出气多,吸气少了。 6月15日17时15分,母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看到她不再呼吸,胸部不再起伏,我们兄妹等人呼喊着大哭起来。 母亲的葬礼在悲恸、肃穆的气氛中举行。灵堂当晚就搭建起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第三天出殡,唢呐吹奏着悲哀的曲子,孝子们举着纸幡、花圈、条幅、纸扎缓缓前行,黑漆棺材上覆盖着红绒绣花棺罩……一切按农村的规矩进行,凡想到的都做到了,但是无论怎样也唤不回母亲的生命了。 内乡我爹、父亲唯一的亲弟弟,82岁,在灵堂前长跪不起,老泪纵横。出殡后他对我说:你也不必太伤心,你妈88岁也算高寿,孔子活73岁,老子84岁,毛主席也才83岁,那时人们喊万岁,哪有万岁?现在不喊万岁了,我看也怪好!我知道你是个孝子,对你妈照顾得不错,你妈活着没受罪,这就好。人总有这一天,所以你不要太伤心。 他很悲痛,却反过来安慰我,我十分感动。 4岁半的孙女盈盈在老奶的遗像前,学着大人的样子不停地磕头。入殓后她让爷爷抱着趴在棺木上瞻仰老奶的遗容,看了一遍还要再看一遍,久久不愿离去,表情十分悲哀。几天前她曾伏在老奶的床头,大声地喊老奶、老奶,说老奶怎么不理我?孰不知此时的老奶已很难叫醒了。 人们说,88岁,这是喜丧,不应悲伤,应该热闹热闹。 为什么要热闹?当然不是庆祝。那是什么呢?是不是为了唤起父老乡亲对逝者的惦念和回忆? 母亲1942年4月22日和父亲结婚。育有二子一女,去世时有内外孙5人,重孙3人,四世同堂。 母亲的大半生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1982年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和儿女们相继成家立业,才逐步过上比较幸福安定的生活。 母亲17岁结婚,那时张家还未分家,十多口人在一个锅里吃饭,她和几个婶婶轮流做饭,纺花织布,担当起繁重的家务。她孝敬老人,尊重叔婶,兄弟姐妹们相亲相爱,妯娌们和睦相处,尽守妇德妇道,令全家人敬仰。 母亲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们兄妹,为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倾注了全部心血。自己不吃也不让孩子们挨饿,自己不穿也不让孩子们受冻,孩子有病砸锅卖铁也要治疗,终于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并千方百计地让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 母亲和父亲相亲相爱,父亲连动两次手术,胃切除五分之四,术中和术后,母亲精心伺候,无怨无悔。那时生活极其困难,她把仅有的一点点白面留给父亲,自己常年累月吃糠咽菜,啃红薯面窝窝头。在母亲无微不至的的照料下,父亲手术后顽强的生活了17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母亲无怨无悔地供我们兄妹读书,希望我们能有所出息,我们能上到那里就供到那里。1960年饥荒她没有让孩子辍学,父亲有病住院,也没有让孩子辍学,为了孩子的前途,自己吃再大的苦也心甘情愿。 在1960年前后的大饥荒里,母亲随父亲在公社剧团生活,那时先后有好几个人从水库上逃到她那里,大都已饿得奄奄一息,生命垂危,她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口粮让给他们,又冒着风险找些红薯干来让他们带着,保住了他们的生命。 在最后这二三十年中,虽说衣食无忧,但母亲鸡鸭鱼肉不吃,以素食为主,而且一刻也不闲着,总是帮儿女们干这干那。就是在有病的情况下,也要坚持着择茶、扫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只要能动,就不让人伺候,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添负担。对儿女只讲奉献,不求索取。 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孩子们,平时总是嘘寒问暖,怕你冻着、饿着,出门提醒你注意安全,晚上提醒你早点睡觉……就是在弥留之际也还是在想着你,不让你陪着她,让你去忙别的。你就是伤了母亲的心,母亲也不会记仇,依然始终如一的关心你、呵护你。这样的爱也许只有母亲才能做到。 母亲的恩惠如天高,如海深。母亲的恩惠如暗夜的灯光在我们心中永不湮灭。 遮山垂首默默致哀,潦河洒泪悄悄悲鸣。那天晚上,在吊唁的人群中,原遮山乡副乡长喜才叔致悼词,他代表父老乡亲对母亲的一生作了很高的评价。他说:大嫂的一生是尊敬长辈、孝敬公婆的一生,是向儿女们倾注了人间大爱的一生,是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一生,是善待邻里贤淑为人的一生。她生命的里程碑上镌刻着勤劳、朴实、善良、孝道这些金光闪闪的大字。她的优秀品质,乡亲们交口称赞,后人们永远铭记。 终身辛劳勤俭持家,毕生和善真诚待人。 含辛茹苦奉献一生,驾鹤归仙恩泽千秋。 这两幅挽联也许就是母亲一生的真实写照吧。 母亲,您一路走好!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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