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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双腿跪在爸爸的床头，一只手紧紧握着爸爸四肢中唯一能稍稍动弹的手，一只手一边不断地抹着自己满脸的泪，一边无限悔恨和痛楚地抚摸着爸爸因趴在床上微微抬起的头。爸爸的脸苍白而瘦削，一双无神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泪已流干，也许是怕我过于伤心，眼角红红的却没有一滴泪，但爸爸的神情依然充满慈祥、宽厚和深深地爱，我甚至能感受到爸爸又一次再向我传递“不要哭，我没事！”
趴在床上的父亲艰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他那唯一能动的手在努力的挣脱我，又慢慢示意我把手放在他的手里，握着，放开，再握着……一次比一次用力，而我的愧疚和伤心亦是愈来愈烈。“爸爸，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疼痛几乎使您喊叫了一夜，我却总在劝您，吃点止疼药就好了，快睡吧。”
爸爸，这一夜您是怎么熬过来的啊，肉体上的痛让您受尽折磨，您最疼爱，也最孝顺的女儿终于回来侍奉您了，却没有满足您“帮我看看，我的腰很疼”的要求，让您的腰底骨在硬硬的床板上整整硌了十几个小时，“爸爸，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您啊！”
爸爸血淋淋的伤口和我泣不成声的哭诉让在场的人莫不落泪，“孩子，不要太责怪自己了，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对得起你爸啊。”婶子的话没有制止我的痛哭，实际上直到十几天后的今天，每每想起我便泪如泉涌，这段文字也是带泪而作，有时痛哭的几乎写不下去。我虽然多次呼喊“爸爸，对不起。”但那不是祈求爸爸的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啊。
十几天前，终于请了假。我连夜乘坐火车、汽车，颠簸十几个小时后回到因患病瘫在床上一年多的爸爸身边。过去的许多次回家，看到床上苍老、衰弱、孤独无助的爸爸我总是强忍泪水，哽咽着问他难受吗？饿吗？喝吗？疼吗等等等等，可这次我却第一次没有流泪，因为我又见到了爸爸，我还有爸爸啊！尽管爸爸您被可恶的病魔折磨得枯瘦如柴，面目全非，尽管一切一切改变得让人无法接受，但，我还有爸爸，我还能叫一声爸爸啊！而不是如医生去年告诉我的爸爸熬不过春节。春节过去已经6个多月了，您依然不屈不挠，爸爸，我想说，您的坚强，您对人生和对子女深深的眷恋，使我再一次感到，您是一座山，一座世界上任何衡器都无法丈量的大山！因之，当看到病弱无力的您见到我，眼里依然满满的装着喜悦、仁爱和希望时，我没有哭。“我没事，那么远你又来了。”爸爸的声音很弱，但我能听清。“我没事！”爸爸在我伤心的时候总是这样说。去年对我说“等春天暖和了我就好了”现在又对我说“等天凉了，我就站起来了。”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啊，您知道死神一天一天在向您逼近，您是在宽我的心啊！
我拿出千里迢迢背回来的桔子、苹果等各种各样爸爸爱吃的东西一点一点喂着他。
午饭后，按照惯例，负责照顾爸爸的我的侄子要给爸爸翻身，清洗因长期卧床而形成的褥疮。侄子让我避开。因为每次看到被子下面的父亲仅是皮包骨头，而尾骨下面的褥疮却是愈来愈大，尤其在清洗时，父亲因疼痛而哀怜的求救声，总是让我不能自己而哀怨哭泣，这种伤感，会影响侄子必须进行的清洗、上药等等。在侄子的催促下我离开了屋子。几分钟后，我又回到父亲的床头，父亲已经趴在床上，吃力而痛苦的看着我，“翻得很疼啊，你去哪儿了，不要再给我翻身了，不要再上药了，我不想治了”等等，可怜的爸爸用微弱的声音祈求般的望着我说。我满含热泪耐心的告诉他“这是医生的安排，只有这样，你背上的褥疮才会好得快些。”
每天父亲都要在床上趴上五、六个小时，大部分时间，父亲在趴下后不久便慢慢入睡，几乎要睡一个下午，但我回来的日子，他总是很兴奋，尽管不能说很多话，却总是不时看看我，看看前来看望他的乡邻乡亲。这个时候，我总是在想，也许父亲许多这样的时候，会是一个人呆在屋里，喝了、饿了、疼了，痒了怎么办啊，每每想到这些，我都默默流泪，也多次感叹，人老了，生病了真的太可怜了。因此，我在家的所有的日子里，在爸爸清醒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离开过爸爸一步。
晚饭后，侄子把爸爸翻过来平躺着，因为有哥哥他们在身边，我又出去了。回来后，就听见爸爸在不停的感疼，并央求我说：“你来看看我的腰吧，我腰疼啊。”我伏在他床前，轻轻给他拍住、按摩住，并给他服了止痛药，告诉他说：“一会儿就好了，休息吧。”在我们准备休息时，爸爸还在叫我的名字，感疼。侄媳妇一边对我说：“姑姑，你每次回来他总是这疼那疼，他平时不是这样，就是想让你在他身边，”一边对爸爸说：“爷爷，姑姑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别折腾她了。”
侄媳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年前，一向身体硬朗的爸爸在端午节后的第一天的早上患脑梗，突然晕倒，尽管全力抢救，但还是落下了偏瘫。后来，尽管全力扶他能站起，并挪动几步，但由于爸爸85岁了，同时又总是怕疼不让人动他，我们有时也不忍心强行扶他，加上其他原因，爸爸就一直躺在床上，慢慢的，只有右手和头部能微微活动了。爸爸在生病前，80多岁的母亲已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爸爸病倒后，妈妈的病情愈加严重，后来在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就和爸爸一样完全不能自理了。有时，爸爸妈妈会同时住在一个病房。无论在家还是在医院，在我侍候他们的那些日子里，精力主要还是放在爸爸这边，因为爸爸病后的三个月内，咽水都很困难。我总是跪在爸爸身边，一点一点的喂他，有时半碗汤水，要喂一个多小时，双膝都摩出了糨子。为了让爸爸快些好转，除了喂各种营养配餐外，我想办法熬制各种汤，尤其是鱼汤、泥鳅汤等等。有时在喂爸爸进餐的间隙，才能喂妈妈，大部分时间是把饭放在妈妈床边让她自己吃。后来，慢慢清醒的爸爸只要见我在给妈妈清洗、喂饭或说话，就不断的喊疼了、喝了、饿了、要方便了等等，常常惹得旁人笑话他象个孩子。有时，人们也劝我不要总依着他。可看到爸爸、妈妈因病了、老了，那么可怜，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从没对他（她）们发过脾气，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她）们的愿望，减轻他（她）们的痛苦，让他（她）们病痛的心得到子女应给的安慰。因为爸妈都瘫在床上，除了喂他（她）们吃饭、擦洗、吃药、打针等等外，还要不停地给他（她）们按摩。那时，我白天最好的休息就是能闭上眼睛给爸爸或妈妈捶胳膊，捏腿。
有一次在医院里，同病房住的一位大哥，虽然患了和爸爸同样的病，但病情较爸爸轻得多。在医生多次催他办理出院手续时，他就是不走。后来他儿子告诉我，他在让儿子打电话催促远在新疆打工的闺女快点回来，让她学学我是怎样照顾老人的。得知情况后，我在空闲时就和他交谈，在他不十分清晰的表述中，知道他在说：“你爸不让你闲一会儿，从来没见你发过脾气，就你有耐心啊”等等。
我知道，因为病痛，因为孤独，因为我总是来了又走，爸爸经常对我慌称不适，目的就是想让我不离开他。
正是因为这样，同时也因为一夜一天的旅途奔波，疲惫不堪的我第一次没有满足爸爸的要求，可谁知，这一次爸爸是真的在疼痛中熬了整整一夜。因为第二天，当我们给爸爸翻身时，发现爸爸腰下部咯在露出的床板上，血肉模糊。我愤怒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昨天没发现？为什么……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侄子哭了起来，是啊，都是亲骨肉啊，看此情景，哪个不心疼呢。我忍着悲愤，拿来厚厚的被子铺在爸爸身下，把床上的洞想办法垫到不会再伤害爸爸为止，并喊来医生消毒、治疗。一切停当后，看着愈加病弱的爸爸，我万分惭愧，忍不住悲伤，跪在爸爸床头，失声痛哭。
不在爸爸身边的日子里，工作之余，我总是在想爸爸。两年以前，我将爸爸、妈妈接到我的身边，那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一年。妈妈心脏病几乎没有犯过，而爸爸本来就健康的身体愈来愈强健，有时在锻炼时会蹦着上、下两个台阶，可回去不到一年就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爸妈病后，我越来越感到孤独，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想爸妈，默默地呆在和爸妈一起散步、走过的地方。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呢？有时幻想爸妈还在那个经常散步和休息的地方。尤其伤心的是爸爸的电话无人接听。过去，我的喜怒哀乐总是和爸爸分享，无论爸爸在老家还是在我家，我几乎天天都要给他通话，再苦、再烦，通话后都会烟消云散，可现在······我不知道爸爸此时此刻在受着怎样的煎熬，渴了、疼了，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呢？我几乎无时无刻控制不住要想这些，而每次都会潸然泪下。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终于在爸爸身边了，却置爸爸的疼痛与不顾！
虽然满屋子的东西，大到空调、治疗仪，小到洗脸手巾、香包等等，几乎都是我买，每次回家我都会把包塞得满满的，吃的药、各种营养品、衣物等等，只要能背动，我都尽量的装，千里迢迢不觉得累。但，美好的愿望为什么有时得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痛苦结果啊。去年入冬时，由于妈妈非常怕热，一开空调她就烦燥，加上心衰厉害，再冷大家都不敢开空调。为了解决爸爸怕冷，我给爸爸买了热水袋，可后来竞把爸爸的脚烫伤，几个月后才好。之后又给爸爸买了一个小太阳，我连做梦都害怕它再伤害爸爸，几乎一天一个电话提醒侍候爸爸的人一定要小心。这次，爸爸的腰又被床磨得血淋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不知又将给爸爸带来怎样的痛苦。这一切又是因为我给爸爸买的气垫床。几个月前，爸爸有了褥疮，我买了一个能预防和治疗褥疮的气床垫，侄子为了方便爸爸的大小便，沿着气垫床的便盆处把被子、单子及床开了一个洞，可那天因气垫床移位，爸爸的腰恰好咯在洞口的床板上。
可怜的爸爸，那一夜，你该是多么的伤心绝望啊，您是否后悔辛辛苦苦养育了我们，是否在怨恨我不知报恩。可是，当我因悔恨而痛哭不止时，您在用您唯一能动的手不停的握住我的手，用充满慈爱、心疼的目光向我传递“不要哭，我没事。”爸爸，在您瘫痪后，我做梦都想让您站起来，甚至渴望一觉醒来，我亲爱的爸爸已给我们做好了早餐，已带着妈妈一起去田野散步……为之，我买最好的药，请最好的针炙医生，一天无数次的为您按摩，甚至不惜错过任何一个来看您的和路过咱家门口的人，让他（她）帮我扶起您，鼓励您抬头、移步，有多少次我硬撑着几乎要倒下的自己。终于有一天，您真的能挪步了，我们都兴奋地叫起来：我的爸爸站起来了！我的爸爸能抬步了！于是我联系多家康复医院，想给您最好的治疗，但终因您年事已高没能如愿，我便要求每一个侍候您的人按医生教的方法侍候您。但后来，因各种原因，您永远不能再站起来了，这个事实让我恨自己，也恨我的兄弟、姐妹。我常常想，如果去年的端午节我回家了，把已有病前反应的您及时送到医院；如果患病后，我坚持把您接到我身边；如果我请长假一直不离开；如果两年前，我坚决不让您和妈妈回老家；如果……可现在一切都没有用了。我常常想，您和妈妈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抚育了我们姊妹七个，可现在，我们七个却侍候不好您们两个，我们愧做您们的儿女啊。
我永远忘不了，在我出生三个月后，妈妈就得了一场大病，是您用各种面糊把我养大。您要工作，要照顾我的哥哥、姐姐，还要喂养三个月大的我，同时还要四处为妈妈求医看病，而且还是在那个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最困难的年月，您一定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和劳作。可您从没报怨过。也许是可怜我的瘦弱，您最疼我了，在我的记忆里，您仅仅打过我一次，那是因为我拉着要上班的您就是不松手。记得上初中时，我因感冒发烧要打点滴，因血管太细，医生扎了几针没成功，我疼的直叫，您对医生大发脾气，吓得医院又重新换个医生。大学毕业后，您因为我一向体弱，让我放弃下乡锻炼去学校教书，并鼓励我当一名教授，您对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干好工作，平平安安。后来随丈夫远离家乡和亲人安家他方，妈妈告诉我，您最挂念的还是我。记得在一个麦收季节，70多岁的您坐了一天一夜汽车，火车，早晨5点多敲开我家的门，我问您那么热，有什么急事啊？您告诉我，是妈妈做梦说我生病了，并说我总是报喜不报忧，一定让您来看看……
父爱如山，母爱如海，件件往事，历历在目，满载着父母对子女的疼爱，而子女就是做的再多，也回报不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啊。
假期飞逝而去，这几天，因为深深的自责愧疚，我更加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只要爸爸醒来，我就坐在他的床上给他做轻轻的按摩，喂他好吃的，给他讲许多往事、高兴的事，我不想留下太多遗憾，也承载不起太多的遗憾了。两年前，父母和我住在一起时，我承诺他（她）们：“等我退休了全力照顾您们，保证让您们的晚年幸福安康！”可没等到退休，妈妈已经于几个月前永远的离开了我，而爸爸也瘫在床上与病痛和死神拼命抗挣。虽然是我陪伴妈妈走完她最后的人生，我没有让她受太多的折磨，虽然我力所能及的去照顾爸爸，但我无法完全兑现我的承诺。想到未来的日子“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感到孤苦而茫然。因之在父母生病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回家近20次，后来因为工作太忙，总是来去匆匆，有许多次仅仅是周五周日夜里往返，在家仅待有20多个小时，虽然因为过于悲伤和劳累我多次晕倒，但我从不放弃任何一次和父母相见的机会。
在爸爸熟睡中，我依依不舍的抚摸着爸爸苍白而瘦削的脸，握了又握露在外面的手，爸爸，我要走了！回去后，我会加班加点干好工作，闲下来我就回来，您要等我啊，等我！我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求爸爸一定等我回来！
每一次离别也许就是永别，我心如刀割。我总是选择爸爸熟睡的时才走，是因为我不想看到爸爸伤心、无奈的样子。有好多次知道第二天我要走了，爸爸几乎一夜不睡，不停地说话，直到我告诉他，明天我不走了，他才安静下来，可我不能不走。家人告诉我，醒来后的爸爸总是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而我总是在回来后的第一天给家人打电话，让他们告诉爸爸，工作任务完成后我很快就回去。我想，我选择这样的方式，其实就是一种悲壮的期待。爸爸和我会在期待中坚强，在坚强中等待，等待人世间再一次相见！
我走了，回来后的第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侄子，让他告诉爸爸，我很快就回去了，也许就是下一个星期天。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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