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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出海,一连几天没有什么收获。晚上,我悻悻地躺在船舱里看天,还有些零星的星星。许是空闲了下来,我的思绪飘移到很远,就像我整年整月里在海上飘移一样。我想起了我善良的妻子,想起她曾经的美丽。那时的年龄和那时的美丽对我来说只是记忆的画卷了,妻子在一次次的迎来送走我的过程中已不再年轻,凸显的更多的是她的沧桑。我知道,那是对我的牵挂。因为我分明能从她每次送我的眼眸里读出担忧。在漫长的海上行船中,妻子的眼眸和孩子的笑声便成了我唯一的回味品,他们填补着我枯躁单调的生活。虽然我只是个平凡的渔民,但上天能赐予我这样一伤纯美的爱情和一个聪明活泼的儿子,我钝钝的心早已满足,我的平安就是妻子和儿子最大的幸福,而每次看他们享用我的劳动成果时,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想起那年村里和我一起出海的大柱,有一天背起行李远走他乡,到年底回来时给家里带回我们这边根本没见过的吃的和用的。大柱黝黑的面孔也白了许多,一扫当年那个渔民形象,成了当地的人物。过完年,好多人便跟着大柱走了。而当时,大柱是第一个和我说的。非说外面世界多么精彩,好玩,钱好赚。我似乎能从大柱夸大的口气里感到他赚钱后的快感,或是成就感。这种感觉,绝非每次出海打捞几尾鱼儿所能比及。大柱也似乎是带着满腔的诚意,那晚我们喝酒喝到很晚,大柱也和我说了好多。谈起了我们的童年趣事,以及后来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种种感悟。那晚,在我家院子里的那盏渔灯下,我又重温了一下与这个儿时要好伙伴的点点滴滴,但谈话当中又分明感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是无形的,整个晚上隐隐地伴着我,心底有一丝丝的悲凉,不知是为我自己还是为大柱。后来大柱拍了拍我的肩,酷似一种前辈的语气对我说: “老兄,人呀,要看明白些,看明白些……” 我不知道大柱到底要说什么,我也没问,他也没再说。后来我只是告诉他, “真佩服你老弟,哥没什么能耐,也只有靠海了。” 当时大柱就拉着我的手,坚决的说: “哥,你还把我当兄弟么,当兄弟的话,在外边有我吃的绝少不了你们。” 在酒意朦胧的混饨中,我许是真的被大柱的那几句话激发了,浑身洋溢着一种冲劲,而这种状态是我在海上打鱼时从未有过的,那一刻,我觉得浑身的血沸腾了。但我还是抑制住激动的心,对大柱说: “你让哥考虑一下吧。” 当时只记得大柱满嘴酒气地说: “哥,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那夜,我们谈到很晚,酒醉人语多,谈到最后,就开始谈女人了。渔灯下映着大柱通红的脸和微闭的双眼,我不知道我是否也他一样。我们谈小娥的腰肢,谈柳西的嘴唇,谈红妹的脸蛋,女人和酒永远是伴随着男人的。我熟睡中的妻儿一定不知两个中年男人还会如此无聊,有时无聊也是一种乐趣。 整个晚上大柱一直在说:“城里好玩极了,哥,你知道吗?人活一辈子,该享乐就享乐,尤其是男人。” 当时没在意他的这句话,也似乎那晚说的太多了,就好像泡在水里的咸菜,没什么味道了。唯一的,稍许改变了我每日打鱼的平淡生话,至少我也知道了外面的一些事情。 过完年,大柱走了,带走了十几个渔民,他们都是带着希望走的,告别了十几年的单调乏味的生活,只是我没和他们一起走。大柱很是不解,说我是榆木脑袋,说我会后悔的。我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平生第一次察觉了自己的懦弱,我想我只有靠海吧。 就这样,我与大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他已经有5年多没回来了,有回来的人说大柱可发了,在城里买了房,还有车,而且还有了别的女人。大凡一个有钱男人都会这样,只是常听妻子说大柱媳妇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半天,而我和妻子还过着如往常一样的平静生活。儿子一天天长大,我想我今生的圆满也只有如此了。但我的心始终是静的,妻子从来没有因为看到别人挣钱而对我有任何抱怨,还是津津地吃着我每次打捞回来的鱼。 有时我忍不住问她,我说我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给你买漂亮衣服,不能给儿子买玩具手枪,你就从来没怨恨过我吗? 妻子笑了笑说:“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的那盏渔灯,看到它,我就温馨、幸福,就有希望。” 一时间我语塞,我没想到平日里默默的妻子原来是怀着如此纯纯的一种情感与我生活,这辈子与她没有轰轰烈烈,我们把爱分解到每天时里,如空气一样,都觉不出存在,又似乎无处不在。 那个时候,我看到她在阳光下的脸脥是如此美丽,比当年的那种美丽更真实,更动人,我紧紧地拥住了她,才明白这么多年来我拥有的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 去年过年时,和妻子正准备包饺子,小儿子突然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爸,英子的爸死了!”英子的爸便是大柱。 妻子在一旁赶紧推了儿子一把,以训斥的口吻说道: “大过年的,别瞎说!” 儿子极力争辩着。“我没瞎说,是真的,英子的爸是咱村二蛋他们送回来的,他们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呢。” 顿时间,从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哭喊声,我夹饺陷的筷子悬在半空。 大柱真的走了,是在外面出车祸死的。死了的大柱还和平日里一样,只是棱角分明的脸上再没了那份傲气,现在的他,安静极了。 有好几日,我经常梦见他,梦到他还是在海上打鱼,很快乐的样子。醒来后,心就隐隐地痛。后来和大柱一起走的人回来了又走了。 只有我,依旧每日里如常。 不知什么时候,我早已睡了,睡梦里,妻儿正品着我的鱼,我在擦拭着那盏渔灯……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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