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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万籁俱寂,无尽的美。天边挂着一轮皎月,亮丽晶莹,洒下的月光盖在天地之间。一派柔和,静谧的夜景。 中军龙帐里,几只蜡烛,几朵明明灭灭的烛焰,四周显得很黯淡。孔明佝偻着身子,坐在案牍前。两只手抵着膝盖,支撑他勉强支起上身,但多年的劳累、艰辛已不容他再有直立的身躯,甚至在他不惑之年就老态龙钟了。他的身子几乎是贴着案牍的,双目暗淡无光,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僵死的气色,五官都抽搐的没了模样,如果不仔细辨认,没有谁认为这是个活人。死人,眼前摆着的简直就是一具死尸。他咳嗽了一声,身体也随着大大地抖动,似乎,这一声就能将他的骨架散了。 帐帘动了,杨仪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帘布来回煽动着,烛光也恍恍惚惚的摆动了几下。杨仪径直走向孔明,脸显喜色,激动地说:“丞相,一切安排妥当了,伯约、文长他们都就位了,明日只要司马懿进了上方谷,我们就大功告成了”他说这话完全像个小孩子,毫无邪念。孔明依然是副僵死的面孔,这话,他好像没有听到。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这一刻,两个人只有数尺的距离,但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中间横着一条历史上最宽阔的江河。寂寞的味道是最难咀嚼的,然而英雄却必须经受。过了片刻孔明艰难地点了点头,顿道:“好,你下去吧,若无紧急情况,不要来打扰我”每一个字他似乎都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并没有高兴,本应该有笑脸的时候,仿佛压着千斤重担。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已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每一口气都关乎到自己的存亡,少说一句话,就有可能延长一刻的生命,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现在还不能死。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司马懿中计。一个英雄,在死亡面前,等待着希望,谁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风,起风了,这样的夜晚,老天不会忘了风,一阵又一阵,一股又一股,飒飒的西风,吹在营寨里,每一个士兵,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帐篷,经受着这刺骨的西风。哀伤,悲愁,凄冷,悠凉,荡漾在整个蜀营中的,只剩下这些。 时间一点一点流着,人心也伴着这点滴的时间,一起煎熬着。 终于,天破晓了,东方的黎明又一次来临了。曙光,还是往常的曙光,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预示着胜利还是失败。这一刻,倾注了多少士兵的心血啊,曹军的,蜀军的,无数战士的,更还有一个英雄的。 晨光温柔的洒在大地上,蜀寨被光阴照耀了每一片。然而,这朝阳的背后却闻不到清晨淡香的气息,相反,浸润在每个人身上的是艰难地沉重,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将军,每一个文臣都在沉重地呼吸着。谁也不知道,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正被这表面的祥和掩盖着。 “丞相,司马懿进入上方谷了,丞相,司……”一个高昂的声音飘荡在蜀营中,一声又一声,清脆而嘹亮。因为在着喊声中酝酿着胜利的希望。杨仪已进入中军龙帐,他的狂喜,几乎再也无法压抑了,人也要跳起来了。孔明在颤动着身子,他是因激动而颤动的,他转了转身体,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颤颤巍巍地一字字道:“你说什么,司马一般进入上方谷了,他真的进入上方谷了吗?”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不敢相信。一个人,对一件事情期盼已久,当他渴望的结果来临时,往往不敢相信。杨仪激动道“千真万确,丞相司马懿中计了”当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孔明就再也没有疑问了。他仿佛年轻了20岁,瞬间,脸上的皱纹少了许多,雪白的头发也焕发了活力,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愿望,毕生最强烈的愿望。这是英雄的愿望。 但是,孔明是孔明,不是别人。很快,他就安定下来了。一生中,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知道,此刻不能冲昏头脑。人在最高兴的时候,理智往往是最低的。况且,他更明白,这件事成功的前一秒钟,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他左手拿起羽扇,又不停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已经咳出血了。杨仪惊慌地叫着:“丞相……”前后,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由狂喜变成惊慌了。事情就是这样,发展永远超乎想象。 孔明勉强止住咳嗽,喘气道:“送我到无崖山,我想在看看这位老朋友”杨仪还没说话,他又道:“我不想多费口舌,快叫几个人来,我时间不多了”杨仪立刻就出去了。孔明的话坚如钢铁,在垂死的时刻,他那软弱无力的话语却比任何强硬的圣旨都严厉。他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一个斗了10多年的敌人就要离开了,该喜还是该悲呢?自己的生命就要到头了,伐魏虽然成功了,但刘禅能抵御的了吴国吗?会不会遭到小人的谗言呢?自己还能辅佐蜀国多久?此刻,这个英雄仍有满腹疑问。 上方谷的烈火已经烧起来了,熊熊烈火呀,一把天崩地裂的大火呀。孔明看着眼前的这片火海,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喜、哀、乐、悲,所有的情感都向他袭来,或许这是一种人生的感悟。司马懿真的就这样葬身火海了吗?先主的遗命终于完成了。他缓缓地从战车上下来,松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张开双臂。他的每一个动作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沉重,而又是那么的悲酸,有谁能不流眼泪呢?他高声颤道:“主公啊,雍凉可以平定了,魏国可以降服了,大汉可以中兴了”多么的催人泪下呀,这个角落里蕴藏着多少凄凉的泪水呀。一个英雄聚集了所有的情感,一字字吐出这样的话,悲壮啊。他忽然回到了初出茅庐前的那段时光,自己还是个倜傥俊雅的少年,风度翩翩,气宇非凡。而如今,已到了风烛残年,马上就是要死之人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已经是30年的物是人非了。 突然,下雨了,几点雨滴打在孔明的羽扇上,随后,大批的雨滴就汇成雨水了,雨越下越大,地上已集了无数条水沟,刚才还万里无云,啥时间竟大雨倾盆,着难道不是上天作怪吗?难道不是老天不开眼吗?孔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活像一尊雕塑,眼光凝视着地面,面容绷得紧紧地。他是在沉思吗?不知道,雨水淋透了他的全身,本来就身患重病,此刻,这么多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竟毫无察觉,对这雨水一点也不在意。一个英雄,在自己一生最后的愿望上,受了这样的打击,怎能忍受得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突然,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洒出来,孔明则瘫倒在地上,鲜血喷在空中,落在雨水中,这些动作仿佛一个一个是被顿住的。很快,雨水就将他的鲜血冲淡了,那里,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不停地雨水打在地面上。 孔明躺在土炕上,目光呆滞,眼睛盯着天花板。帐篷林所有的事物都透着死气,仿佛真的死亡已经来临了。他微弱地呼吸着,全身没了丝毫力气,他自己已经活不到下一天了。这种感受是怎样的呢?知道自己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不这样离开世间。他还想看看自己的将士。他动了动手,杨仪附耳到他嘴边,隐隐约约听到:“我戎马一生,打了一辈子战,现在,就要走了,我还想看看将士们”说完,他就感到如释重负。胸口的那口气,一下就下去了。这是他最后一口气,他明白,只能说这几个字了。 秋风萧瑟而肃杀,夕阳西下。孔明坐在木轮车上,双目望着前方,一阵阵西风向他迎面吹来,身上穿着的衣服随风摆动着,士兵们分两排站立,手握长枪,静静地望着他,眼眶里闪动着泪水,秋阳照的他们脸上,已经划出一道道泪痕。 夜,又是一个夜。 帐篷里的那几只蜡烛仍立在那里,烛光却只剩下灯芯处的一丁点,慢慢的,慢慢的,终于,烛光没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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