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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到老家,我总要到祖上留下的那幢陈旧老宅去看看,想在它的满目疮痍里寻找到一些儿时里的记忆。 老宅现在已是支离破碎,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老宅仍尘封有我童年里的欢乐和一些美好的东西。只是,这种儿时的情怀不再温馨,曾经的熟悉变成了陌生,老宅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村庄已不是儿时里轮廓。我记忆里的那种淳朴民风,还有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生活,严然被岁月的风华洗尽,被现今的时代景色湮没,我再也找不到儿时的那种乡村人家“耕织麻”的田园生活景象了。 老宅是我太祖辈那代人留下的,它距今已有一百好几十年的历史。这屋现在落寂的很,它就那么清冷着,曾经的烟火旺盛和喧闹的农家生活盛况没了,屋内现在堆满着各种农具和稻草等杂物,已然成了一个农家堆放物什的仓房,不再有那种温暖的栖身感,家的归宿。虽是这样,可老宅它还是那么木纳而又呆板的矗立在村子的东头,以它那老朽似的身姿静静地张望着日月,似在向人展示它所历经的岁月沧桑和生活风雨。 老宅的规模不是很大,是那种普通农家的一厅二厢房式的青砖黛瓦的典型木质结构。房内由木柱与木质扇面作墙,围出厅房相隔的布局。那些木质的扇面和窗棂,曾装饰有木质的浮雕、缕雕图案。正堂的前厅,一张古朴典雅的高大长形香桌特别显眼,桌上摆放着一个香炉,那香灰很不自觉地散落在桌面,在香炉的四周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大厅的堂面,悬挂一幅彩色三仙挂图,衬托得内堂肃严庄重又严谨。老屋的房顶,那些仰天望月的高高屋垛,在各种灵动的雕饰动物烘托下,显示出一种恢宏的壮阔之气。只是这种江南独有的微式建筑,现今在我的老家,已成为了一种历史遗迹,它的秀美,早已伴随着时光,被现今流行的欧式钢筋水泥小洋房取而代之,成为了人们一种久远的印记。 幼年时,我时常会傻傻地坐在老宅大门的横条石台上,看早上的东方日出,好奇那太阳为什么每天早晨总会腆着一张圆红红的大脸儿出现在同一个方向;疑问哪蓝蓝的天空中,那些飘浮的云朵,它们为什么总是如此地迷幻,又是那样的悠然;而每年的春天里,燕子们为什么总在农家的屋内忙着筑巢。可如今,这些温馨的景象都模糊了,消失在了时光中。 我凝视着老宅那高大厚重的木质油漆大门,可它已是面目全非,曾经的油亮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一张苍白的大脸。它那高大的躯体,如今裸露着粗糙的木质表面,且纹里清晰可见。只是,我再也看不到那有雕饰图案的精致内门了,不知它是在什么时候消失在了这岁月里。老宅大门的两旁墙上,那时刻有一幅楹联,但在文革时被白底红字的耀眼革命对联取代了,而今能辨认出的只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几个颜色退尽,字体不清的草书字。老宅的四面墙体,早已出现了风化剥落,墙基的四周还长满了苔藓,淡淡的,绿黄相间。老宅留给我的那种雄浑与温馨,如今已演变成了一种岁月的苍老与沉沦。它让我感受到一种垂暮之景和陈腐之气。 老宅记录着一段岁月的过往和乡村人的生活,也是我儿时里的温暖家园和情感归宿。 那时,乡村的每寸土地也都沦落到红色高潮席卷全国的劫难中,文革运动和“破四旧”的兴起,以及“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的恶劣经济环境冲击,让那个生存在乡村的我,小小年纪就感知到了什么才是生存,什么才叫“饱汉不知饿汉饥”。在当时的这样一个社会生存环境下,我印象中的这个新中国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它一点也不和谐安定,也不那么美好亲切。在这样的岁月,幼小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些人总会押着另一些人在游街示众。而那些被别人押着的人往往是头戴着高高的圆堆形白纸帽或是胸前挂着一块“打倒XXX现行反革命”的牌子,低垂着头,任由人们在狂热的叫喊声中,就那么木纳的行走着。那时,我以为,他们就是颠覆国家政权和社会安定的政敌,他们就是吞食和破坏我们美好生活的坏人。是他们带给了我们苦难的日子,是他们让我们感受着饥饿的侵蚀。在村庄里,我同样看到一些人是那么疯狂的窜进别人的家中,然后将他们从自己的住处轰出,抄其家产,封其门户,让他们无家可归,有家难回,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这还不算,接下来的是他们的子女被剥夺了上学读书的正常权力,成了无书可读的人,然后又公然地被冠上“黑五类”子女的帽子,必需再接受革命的改造。而“破四旧”的邪风,让不懂事的我又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砸碎万恶的旧世界,打造一个新中国。我还看到村庄里的那些传承历史文化的牌坊、古建筑、古书、祖谱、宗祠、神像等等一些有历史和文学价值的东西,统统被人们疯狂的搜来,而后投入到一片汪洋的火海中,化为灰飞烟灭。这些惊心动魄之举,让我始终不明白那时的人为何会如此的狂颠,而人与人之间竟然还有如此之大的仇恨。可怜那些记录人文风情的古文明,还有那些灿烂的民族精髓,竟成为了人们如此憎狠和唾弃的修正主义坏东西。而我们这些同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民社员,为什么也会在一夜之间竟成了不相往来的死敌。 当时的老宅一共住着5个家庭的30多口人,人丁香火旺盛,热闹不已。可由于人多房屋太小,一张用木板搭成的铺床,就成了我同堂叔堂弟们七八个小男孩们的睡床。这种感觉虽不是很好,却很亲切温馨。而这样的窘境一直延续到我高中毕业时的改革开放,到我离开老家去到了部队。 六、七十年代,所有农家人的生活都是苦涩的。单一的农业生产模式使村民的生活时时处在一种饥饿的状态中,吃不饱那是常事,穿就更不用说了。可那时的人却有一种无形的精神在支撑,既是再苦再难的日子,人也过得真实,实在,没有心计,淳朴得感动天地。所幸的是,在这种极为动荡的社会环境里,我并没有被剥夺该属于我的童年快乐和那种清澈的田园生活,自己一样能无忧无虑地去到学校,坐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上课读书,享受着新文化的教育。相对于那些“黑五类”的子女,我这个贫下中农的儿子,已经是够幸福和幸运了。 老宅的大门前,那儿有块宽大平整的晒场。黄昏的夕阳下,朦胧的月色里,这里曾留下了我与发小们天真无邪的追逐与戏闹。晒场的正前方,那儿长有二棵高大的枣树,一年四季就那么傲视着前边一排苍翠的松柏,松柏的后面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它就那么环绕着村庄悠然而去。每年的农历七月时节,那枣树便会开出细碎的小花,八月时便能结出诱人的枣来。在那种物资贫乏的年代,那时自己每每想起这枣的涩涩味道,就会情不自禁地从地上拾起石块,旁若无人的朝枣树猛扔上去,然后就是眼吧吧的盼着能从树上能掉下些枣来。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这时的农村老家也从束缚的生产力中解放了出来,农村包产到户的经营模式让村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的品质和质量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提升,乡村的面貌也随之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村民们在经济生活好了以后,就开始慢慢地在新宅地上建起了一幢幢小楼。随后,村庄里的旧居便渐渐地被人冷落,成为了一种岁月的痕迹。 每每望着这个古老的小村,望着这历经百年岁月风雨的老宅,一种怀旧的美好情感就会袭上我的心头。别梦依稀,时时想起那些古巷和老屋,时时牵挂那些曾经善待过我的人们。然而,那些可敬又亲的乡亲们,大多都不在人世了。所幸的是,一个令人忧郁的时代真正地结束了。走过沉浮,走过春秋。如今站在村中,那些破败不堪的老屋虽与现代小洋楼形成了不同时代的分水岭,可那些过去的事和人仍留存在我记忆的深处,我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仍穿行在那石砌步道上,人隐没在炊烟袅袅的村庄里,而老宅定格在我心里的将永远是一段温暖岁月和无声的记忆,一种对故乡的留连和一往情深……她够我用一生去回忆,够用此生去想念。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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