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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一接通电话梅子就哭着嗓门说。 “挺好的。”我违心地对着冰冷的话筒说。 “我们有几天假,”梅子迟疑地说道,“我……我想去你那。你看行不。” 我沉默。 “行吗?”梅子又问,这次明显哭了出来。 “当……当然行啦。”我强迫自己笑了笑,“包吃,包住,包睡。实行‘三包政策’。” “还是那么油嘴滑舌。”梅子娇嗔。 “……” “……” “你没花心吧。”女孩子总是那么多疑。 “没有,一直惦着你呢。要不我也学贾宝玉那样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一下是不是红色的?” “才不要呢,恶心死了。”顿了一下又问道,“那我刚才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说了吗?行啊?我盼着还来不及哩!” “看你,死也改不了那副德性。” “……” “……” “你……你真的要来吗?”我有点吞吞吐吐地问。 “怎么?不想我啊?”梅子似乎是有点生气了。 “想,想,怎能不想哩,昨晚做梦还梦到你了哩。”我连忙撒着善意的谎言,“我是说那么远,不是怕累着你吗?” “你现在才知道关心我啊!” “……” “……”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你过来吧。”我说,“什么时候过来打我电话,我去车站接你。” “好的。” “那就这样好吗?你过来再说吧。这样浪费电话费。” “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即使你呼吸的声音也好。” “宝贝儿,乖,听话,过来再说好吗?” “那……那好吧。那你先挂机吧。” “还是你先挂吧,我听着你挂。” “你先挂,说好了的。” “那我挂了?” “挂吧!” 我轻轻地挂上电话,深深地叹了口气,极力想象梅子这时的情景。或许她正握着话筒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吧,我想。 今年七月份毕业后,我没有去那所乡村小学去教书。父亲逼着我去也不去。而今后悔了。父亲那张饱经沧桑而过早才老化的脸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唉!”又是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梦想的都市人啊!” 左手习惯性地伸入口袋里去掏烟,那只是一个干瘪的口袋。我操着手蹲在公用电话旁发起愣来。 前一段时间与原来那家广告公司的经理闹翻了。只因为上班迟到了三分钟。 我匆匆忙忙跑进公司办公室,一进门策划部经理就黑着脸问我:“看一下表,几点钟了!” 我没有看表,因为我急匆匆进公司办公室地时候就已经看过了——迟到了三分钟。 我低着头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经理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对不起就完了?你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的脑袋“嗡”地响了起来,顿时感觉到热血沸腾。但我还是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反正是做不下去了,干脆捉弄他一下。于是我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起床时尿了很长一泡尿,冬天的尿就是这么长——象春天的雨水一样长!”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甩出一句“谢谢”,便高昂着头,很绅士地“噔噔噔”走出了那间富丽堂皇的经理办公室。 走在冰冷的大街上,我毫无目的地转悠,心里不是滋味。有那个必要么?仅仅三分钟而已嘛。以前上大学时不是常旷课么。“吃人家的饭,受人家的管”,社会人真是不可理喻。可我怎么就适应不过来呢?我不禁怀念起大学时代与梅子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来。 我与梅子是通过现在挂在墙上的那支古铜色的洞箫走到一起来的。那个秋天的晚上,夜很深,也很静,当空挂着一轮明月,一朵朵灰白色的云不时从月亮身边拂过,象一只女孩子白皙而温柔的手轻轻地蒙住了月亮的眼睛,使我不由想起了那首歌:“我轻轻蒙上你的眼睛,请你猜猜我是谁……” 可我没有吹那支歌,我吹的是《春江花月夜》。那个女孩就来了。 一曲终了,身后一个女孩子甜甜的声音就响开了:“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吗?我经常听你吹箫。你吹的真好!” 我没有回头,淡淡地笑了笑,道了声谢。 那披着一肩如瀑长发的女孩挨着我坐了下来。我侧过脸去看她。她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着光亮,象天空的眼睛。 那女孩就是梅子。 以前甜甜蜜蜜的日子结束了,毕业了便天各一方。 我重重地舒了口气,从公用电话旁站起身来。头脑霎时一阵旋晕。我急忙扶住了电话亭,闭上了眼睛。是蹲得太久了吧。 上个月,或者是上上个月吧,我记不太清楚了。是那时候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区小云住在了一起。只是住,并没有什么横的关系。给现实的生活逼得透不气来的人,还会有那想法么? 区小云在一家酒吧上班。她晚上上班,第二天凌晨再三点才回来睡觉。我晚上睡觉,白天四处转悠着找工作。找了那么差不多一个月了吧,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早知道这样,那天我就不该与经理吵翻了,不是说“看老板的脸色,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吗?可谁让我出到了社会,性子还是那么有棱有角的呢?原以为找工作很容易的,大学生嘛。可现在的现实情况变了,不是有人说“随便捡块石头往大街上一扔,便可以砸中一个大学生”吗?大学生满大街都是,我这种学中文的又算得了什么哩!别人要的是理科人才,中文的啃你的书本去吧! 想到这里,我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真他妈太难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听老爸的话,在乡村小学里老老实实当一辈子教书匠,不吵着闹着硬要出来闯荡江湖了。江湖凶险啊! 我抬头看见一家报刊亭,想去买一份报纸看一下。很久没有看过报纸了,即使五毛钱一份的报纸如今也成了奢侈品。“饭都是没得吃了,还看报纸干啥。省省吧,你!”我想起同居一室的区小云的话,手便触电似的从口袋里缩了回来。 上个月还是一个人租房子住的,隔壁的酒吧女郎区小云也是一个人住。可虽然到了郊区,房子还那么黑,那么暗,那么破破烂烂,房租却是那么贵。 “那我们搭伙住吧。”那天我中嘻皮笑脸地对来串门的区小云说。 “搭伙就搭伙,谁怕谁来着。”区小云乜着眼瞅着我说。 “我说着玩的,你当真啊!你就不怕我半夜把持不住强暴你?”我继续说着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区小云也怪笑着说:“借你十个胆!看我不把你剦了才怪哩!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酒吧女郎就是酒吧女郎!啧啧!” “嘿,怎么不说话了?怕了吧!是不是在心里说我什么坏话了?”区小云将身体凑过来也嘻皮笑脸地盯着我。 “我哪敢啊,在你面前!我还想留着我的家伙什传宗接代哩。”我仍是那副嘴脸,心里却想着还是人家世面见得多,我在心里想事情都给她看出来了。 “得得,少贫嘴了,就这么着吧。改明儿跟房东说一下。我那亮堂点,你有空就搬过去吧。”区小云随手扔过来一条钥匙,“可说好了,你睡沙发,我睡床。我要上班去了。拜拜。” 我就这样给搬了过去。可也好,我晚上在家活动,她白天在家活动。就中午吃饭时才会聚在一起聊聊天。 我原想我从此不用洗衣服做饭了,心中窃以为赚大发的。可偏区小云比我还懒,她振振有词地说:“反正你现在暂时没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家务活就全你给包了。”结果裤衩胸罩都是要我洗。每天还要帮她叠她顺手扔在床上的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衣裳,真是苦不堪言。 “回来了?”我一进门,还躺在床上的区小云就支起头,睁着惺忪的睡眼向我招呼。 “回来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今儿个怎么回来得那么早。找到了?”她开始坐起身来,用两手往后拢着头发。 “没有。”我垂头丧气地回答道,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看你那熊样,就知道没戏。”区小云有茬没茬地说道:“以后找工作要平心静气跟老板说话,脸上带着点笑容,自信点。别跟死了爹死了妈似的……” “我家谁也没死,都好好着哩!——我女朋友要来了。”我仍懒洋洋地闭着双眼,很烦愁的样子。 “你别不是懵我吧。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来着?” “懵你干嘛。难道我半夜溢精也要告诉你?”我没好气地回答。 “别别,别来你那套。看你斯斯文文的,口里净说出这些下流话来。照你这样,看哪家公司还敢要你。”区小云在一旁打趣。 我没搭理她,用手捂住脸使劲搓了一把,睁开眼来。 区小云正解开睡衣换衣服,她见我突然睁开眼睛瞅着她,赶紧一把拢好睡衣:“别那么色好不?偷看人家大姑娘换衣服啊。我还是处女哩。快闭上你的狗眼睛!” 我淡淡地笑笑,没有闭眼,只是拿眼光向天花板瞧去:“还处女哩,说出来也不知羞。你不懂转过身去换啊,分明是在勾引我嘛。” “又来了不是,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难怪人家不要你。还厚颜无耻说你有女朋友哩。懵自个吧,你!”区小云转过身去脱下睡衣,露出她光滑的背,也没顾我脸上因她提到我女朋友的难堪样,尽自在那里喋喋不休,“说正经的,你真有女朋友啊?她漂亮吗?她真的要来?什么时候来?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喂,你说话呀。哑巴了?”区小云换好衣服转过身来看着我,“嘿——你干嘛,脸色那么难看!病了?” 区小云走过来摸我的额头。 我拨开她的手,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看见我连自己也养不活吧。” “我还以为你咋了哩。看你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熊样。”区小云去拿面盆“哗啦啦”地倒水,“精神点呀。她来了大不了我把床让给你们得了。可千万别把我的床弄脏了,那可要洗衣粉洗的。” 区小云洗完脸,又挤出洗面奶对着镜子往脸上涂:“喂,我说吕子,要不我借你一点钱,你们去HAPPYHAPPY?” 我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没搭理她。 “喂,干嘛又不说话啦。你到底是借不借啊,不借拉倒,好象是我在逼着你借似的。” “我总不能这么样活下去吧。区小云,哎,我说区小云,你说是吧?”我答非所问。 区小云一边不停地给脸部按摩一边向我走过来:“是啊,你现在终于知道了?我看你老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哪行啊。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想个办法先养活自个吧,即使卖苦力拉车也好。” “唉——”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没有言语。 “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我说你无论什么都去找点什么事干干,别高不成低不就的,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区小云将抺洗面奶的手在我脸上也抺了一把。 我顿时跳了起来,向洗手间走去,边走边说:“别闹好不好,没看见我烦着吗!” “好吧,我看你回来就神经兮兮的,不就是女朋友要来吗,有什么呀。”区小云说,“不烦你总行了吧。做饭吧。你不饿啊,我可饿了。” 区小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而且都谈婚论嫁了。可那时偏出了一点问题。区小云说要出来赚点钱再结婚。她说:“总不能在大街上结婚吧!”于是就去了那家酒吧。 那家酒吧就在市中心。据她说其实那是一家很正经的酒吧,绝对不存在任何龌龊的东西。可她男朋友接受不了。有一天喝得酩酊大醉,把她给叫了出来,狠狠地煽了她一耳光:“臭婊子,谁叫你去做那种事的。”区小云哭着闹着坚持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干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不信你去问呀,这是一家很正经地酒吧!”可那男的还是口里骂咧着,痛苦地踉跄着脚步拂袖而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天后他就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 几个月前,区小云伏在我的肩膀上向我哭诉了这件事。她眨巴着哭成了桃子大的双眼问我:“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可他却硬要说我是臭婊子。我不是,我真的不是。那是一个很正经的酒吧。” 我手足无措地搂着她颤栗的肩膀,安慰她说:“是很正经的。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你不是那什么。”其实我说这句话时自己的心里也没底。 她再次抬起头睁着泪眼看着我说:“你真的相信,你真的相信我没干过对不起他的事?”她有点激动。 我使劲地点点头。 区小云咧嘴笑了一下又哭开了:“你相信又有啥用,他不相信啊。”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如果换上梅子,我可以紧紧地拥抱着她,用热烈的吻来抚平她内心的创伤,吻干她脸上的泪水。可她不是梅子。她是区小云。 我扶着区小云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说:“暂时不理他,男人都是这德性。我想终有一天他会理解你的。”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区小云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一动不动。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不骗你!” 后来我为了证明区小云的清白,不惜血本去了一次她上班的那家酒吧。 我佯作醉态,往一个服务小姐的胸前摸了一把。结果差点给扭送去了派出所。最后还是区小云出面向她们经理求情,说我是她的朋友,这才免于不幸。 后来区小云告诉我说,那个被我摸了一把的女孩子第二天就哭着红肿的眼睛,走了。 那天中午,我正躺在沙发上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门就敲响了。 我懒懒地对躺在床上看小说的区小云说:“你快去开门呀,肯定是找你的。” “你去开呀,你近嘛。怎么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不知道就近原则的。再说,还不一定就是找我的哩。”区小云仍看自己的书,头也不抬一下,嘴里倒是没闲着,吧拉吧拉说个没完。 我假装睡觉,不理她。 “笃笃笃”,门又敲响了。区小云掀开被子笈着拖鞋走过去开门,一边还冲着我说:“你就懒吧,看晚上不给你饭吃。喂,请问找谁?” 门外沉默了一会,半响才说:“请问吕子是住这吗?” 我一听,是梅子的声音,马上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区小云一看这情景,就知道了大概,连忙把门打开:“是……是这。请进来吧。”又别过头来,一脸惊恐的对我说,“吕子,你女朋友来了。”说完便跳上床,以极快的速度穿衣服。 我赶忙向梅子走过去,拉着梅子冰凉的手说:“梅,你怎么自己找来了,不是说好我去车站接你的吗?” 梅子死死地盯着正在匆忙穿衣服的区小云,脸色变得煞白,整个身子在发抖。 我忙搂住她的肩膀说:“梅,梅。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这时,已经穿好衣服的区小云很平静地走过来说:“吕子,可能你女朋友误会咱俩了。需不需要我向她解释一下?” 梅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扔下手中的行李,扭头就往回跑。 我登时愣在当场。区小云狠狠地推了我一把,冲着我大声喊道:“还不快追!” 我一个趔趄,颠着脚步追了出去…… 我没有把梅子追回来,她走了。我跪在地上,拼命抓着她的手不放,痛哭着求她听我解释。她没有听。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奋力挣开我,深一脚浅一脚抺着眼泪跑了…… 我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抱头痛哭,任凭狂风吹乱我的头发,任凭世人以惊异而复杂的眼光围观我。我抱着头痛苦着,在风中,在雨中,没有动,俨然一座雕像……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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