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外婆 /裴祯祥

外婆去世已经好多年了。我老记起那年春节，我去看她时的情景。外婆躺在厨房隔壁的一张钢架床上，脸黑黑的，双眼紧闭，两颊跟青蛙一样，深深地陷下去了，瘦得皮包骨头。身子变小，变轻。雪白雪白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房间里没有生火，很冷。我叫了一声“外婆”，她没应声。妹妹叫了一声，她才缓缓睁开眼，陌生而混沌的目光让人害怕。她不认识我们了。

之前一年的秋天，我还来看望过她。那时她还清醒，但已不能动了。她拉着我的手，说一会话就哭。我感到，当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不住地哭泣，可是在这种时候，即使是最亲近的人，除了沉默或者说话安慰，还能做什么呢？所以，我也只能说些无用的话，我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现在想起来，我那时是多么愚笨啊！舅舅说，我们到外屋里去吧。我和妹妹便从外婆的房间里走出来。这便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面。

外婆家在嘉陵江边。我每次去，她都让舅舅们带我去网鱼。我曾在一篇叫《江河》的文章中描述过网鱼的欢乐情景。外婆做的鱼是我这一生中吃过的最香最美的鱼。每次去看望她，她都会让舅舅们给我弄鱼吃。外婆家也总是有好吃的，每次我们刚走到坐下，她便挎着篮子向坡上的自留地走去。她摘最红的西红柿、最脆的黄瓜、最甜的梨给我吃。在我的感觉中，外婆家永远是充满了诱惑的，因为外婆永远有意想不到的好东西给你吃，给你玩。后来我知道，那都是她平时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

外婆去世已经好多年了。我从初中到现在用的被子、单子和枕头，都是外婆给妈妈，让她唯一的外孙上学用的。那枕套上还有外婆亲手绣的“蝶恋花”图案，栩栩如生，肯定花了外婆不少的心思。上初中后，妈妈就告诉我，长大了，要多去看看外婆，她老了。可是还没有等到我能独自去看望她，她就走了。

我唯一的一次给外婆买东西是在外爷去世的那个冬天。外婆突然老了许多，她正在给五舅缝棉衣。看到我来了，她苍老疲惫的脸上就显出高兴的神色。我用零花钱给外婆买了些苹果，她一会儿拿一个给我，一会儿拿一个给我，都让我吃了。她说，你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我拿来招待你啊！外婆笑着说：“等你长大工作了，给我买好吃的！”

后来妈妈说，外婆喜欢吃橘子。我想下次去看她时就买些橘子。第二年春天外婆就去世了。外婆最终没有吃到我给她买的橘子。我看着大家把外婆埋在她以前时常走过的路旁。我久久地跪在她面前，我成了一个没有外婆的人。可是，泪眼朦胧中，我却看见外婆臂上挎着篮子，又颤巍巍地向自留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