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你要走了吗?”我问。 在我面前,是另一个我,赤着脚坐在一口旧皮箱上。眼睛望向窗外。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我小心翼翼地问。 “有什么好谈的?”你别过脸去,声音冷冷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块。 “因为”,我索性坐下来,与你面对面:“因为你以为我抛弃了你,是吗?” 夏雨雷电总在午后落下,兵马杂乱,震动着每一堵砖墙与旧窗。听这滂沱大雨然我感觉安静,愈大的雨愈能营造一种私密的空间感,只有自己躲着,纯然、和谐,任何人也进不来。在小小的密雨暗室里,恢复本来面目,自己与自己对话,陷入沉思。 思索一生能有多少追寻,一双脚能丈量多少面积的江湖?抛弃包袱之后,那个纯粹的义路是否能够抵达朝圣的金殿?捏在手里的几两梦,是否会被现实这条恶狗叼走? 一生多么短,可又迢遥得让人心乱。 现实如此残酷,将梦想裂锦焚灰,我向来自命清高,不肯与现实同污,却在人生方向选择上为绳索所绊,踌躇犹豫,徘徊难决。 一条是违背最爱却可有所名利的大道,一条却是荆棘满目坎坷未知的歧径。 “如果选择前者,你将渐渐与文学无缘,埋没在排山倒海的单词与词语的解释中;而后者,却可以让你在文学的流刑地,匍匐觐见,衷心清静”,你冷静而睿智的告诉我,“文字虽是你的所爱,却无法真正给你带来幸福。在杂草丛生,烟雾缭乱中,你的彩衣只是致祸的旗语,我知你的坚强,却终归敌不过现实的铁枪。再美的华服,也会满目痍疮。以你的文采与实力,你无法成为凤凰。” 我沉默轻叹,自知被你看透,却不肯低头。“一年前,我听从你的决定,折翼敛翅,如今再无法高翔。难道,还要再一次扼杀,二十年来孕育的红婴。不。绝不!生命如此短暂,诞生一日起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怎可剥离心肉苟且行尸,如磨坊之驴日日负轭,却永远重复着别人既定的怪圈!我是我自己的,怎可为他人而浪费生命!即使是火,就让我自焚。所有不被珍爱的生命,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那么,你愿意一生不鸣,只为守住属于你的那株荆棘?我深明你的倔强,因此不愿多说自愿离开,可我不知,你是否真有喋血而鸣的勇气。要知道,为了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们要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 “我知道我不是凤凰,前方密林不阳,蔓草纠葛,我知有无数风险,也深知自身修为。这次是我自愿穿上芒鞋,捧起僧钵,将金缕衣换成百纳衫,拄着拐杖踏上不归路的,是我一心向佛,我怎敢命令佛向我靠近。所以,我仍然以一颗朝圣的心,把它当信仰一样来爱。我不要求它给我尘世的幸福,甚至不要求它记住我……” “那么,亲人呢,老迈的父母呢?甘愿将自己的青丝拧成灯芯为你照亮前路,如今灯暗鬓白,你义无反顾,可曾回头看看?” 我凄然,竟然落泪。无以对答。 千年前有一个执汉节塞外牧羊的人同样被诘难。我信他内心挣扎如惊涛骇浪。而手中那杆不曾离手的是他的帆帏,那远方的烽火是他的灯塔。于是我似乎明悟。 “我知道我也许无法给他们带来经济上的富足与名誉上的显赫。但他们必然乐于见我圆梦。全天下的母亲都是地母,无私袒露自己的胸膛,哺以乳汁与营养。而他们并不奢求每一株都是参天大树,旷世奇珍,也并不因此而吝啬她们日晖般的爱。是大树就长成大树,是灵芝就生成灵芝。是小草她也绝不苛责。她们的愿望不过是看我们能够快乐生长。而是否能够招龙引凤,滋润大地,她并不奢求。而我愿将我的血泪炼作甘霖,皮肉焚为春泥,也不期望能补偿那三生七世的恩情……” 你默然,良久不语。 窗外雨已停。你回头看我。 “真的决定了吗?” “是。我已认定它就是我的义路。” 所以,在夏日的午后,我看着另一个我--冷静而屈服于现实的你坐在旧皮箱上茫茫地看着窗外,你打算离开。 可是,做一个“纯文人”,并不是远离现实,躲到原始深林闭门造车,没有现实的谷粒,我如何酿出百味的美酒。对现实的冷静思索是文字的不竭之泉,而我断然不会抽去文学的筋骨。 “留下吧!”我说,“没有你,我不会快乐,你的血里有我的倔强与善良,我怎可一意孤绝,只看你软弱的一面而背弃,鱼和飞鸟尚可共赏天光云影,而你我并非无法兼容。留下吧。现实的冷静思考者。若文字经历激情之火与现实之碱的漂洗,必然能织起御风的帆航。” 从那一天起,我以现实与梦想的双目看世界,及自己的人生。
编辑:秦人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