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老人费力地从中门挤上了C路巴士的台阶,红顶的运动帽差点儿没掉了下来。他脸色灰白,病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无奈,和掩饰不住的痛苦。身旁同样是动弹不得的后生们,却表情怡然,倒像是做了点热身运动之后,方才如愿地及时登车,从而避免了上班或者上学迟到的烦恼。 “——中门上来的六位还没有投币!大家帮忙传一下!”驾驶员又不耐烦地喊了起来。 老人没有啃气。只见他伸手抓住了快要下掉的帽子,却顺势丢到了栏杆旁一位中年男子刚刚起身的座位上,然后趁着乘客上下车换位的当儿,竭力地挤进,并且终于坐上了那个位子。 “你拉卡了吗?”座位旁早就站着的一位老先生大声地问道。 老人没有应声。 “你——拉卡了吗?”老先生更是放大了嗓门。车厢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只见老人依然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也许是个聋子,我想。 “抢位子倒门槛精,乘车子怎么可以不拉卡呀?真不要脸!”老先生的话语顿时尖酸了起来。 “——你才不要脸,想冒充查票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拉卡?现在人多,下车时候拉不可以吗?” “不讲道理!人还在门口,红帽子一丢就算占了个位子。——又不是排队买菜,摆样东西就算占了个位子!——是我让你了,告诉你!不然的话我在旁边,还不是一屁股照坐!” “——要是诚心让座,那还放什么屁!” “大家看看,占了便宜,还要嘴巴不干不净!我倒是看你站也站不动了,——作孽!” “好了好了,老先生,我让你坐。”老人前排的一位妇女总算开了口。站在老先生后背的我,也总算松了口气。 “不要坐,还有一站路。我立得动!——我是第四代也有了……” “都——都是伪君子!”老人涨红了脸。 “老爷叔,你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谦让点,就过去了。”那位妇女调解说。 老先生也趁势提起了鼓鼓的菜袋子,赶着下车去了。而后,车厢里归于平静;并且渐渐地,显得空荡了起来。我也在前排坐了个位子,顺便抹去了老先生的菜袋子擦在我裙摆上的泥痕。 “下一站,协和医院到了。”报话器在语音报站。 只见老人晃着碎步,颤悠悠地拉了卡。 “不能使用,”读卡器提示。因为此时已经过了七点,进入了早上的高峰时段,老人卡禁用。事实上老人早已上了车,因而此时无人计较。于是老人便正了正红顶的帽子,像是鼓起了勇气,然后蹒跚地,探着台阶下了车去。——我忽然想起,那红帽子不就是前几年在公交站维持秩序的志愿者们亮丽的标志么? “慢点——,”胖乎乎的驾驶员柔和地说道,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是最怕老年人上车,——赛过危险品。连踩刹车都得提心吊胆。——老人同老人还抢起了位子,哭笑不得。”驾驶员一边开车,一边自言自语道。 “抢位子是没得办法,这是老年人自助!——反正现在什么都要自助了。”一位站在门口待下车的老妇人神情严肃,似乎满腹的怨气。 “其实肯让位子的人还是不少的,只是现在乘车的老年人太多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因为免费呀,不少老年人连买菜,都要挑选菜场了。——起先那位说话阴损的老先生,就是老面孔,我三天两头见。还有听说免费体检啦,哪个超市在促销啦,于是一帮老年人就结伴乘车,前前后后,跌跌冲冲的。——真是贪小,连危险都不顾。说真心话,见了反感。特别在接近早高峰的辰光,确实不大愿意让座,——是因为不情愿助长他们来人挤人,跟孩子肩背的书包争空间。”起先那位让座的中年妇女数落了起来。 “问题是现在的决策人,他们是不乘公交的,否则哪里会不知道无限免费的利害和风险!——像刚才去看病的那位老人,为什么不能让他有出租车拉卡的适度照顾,让老年人活得有点儿尊严!”还是那位青年男子洪亮的声音。 “是呀。毫无节制的免费,不仅是不当消耗有限的公共资源,更是形成了对于人际和谐关系的冲击。”我情不自禁地插了上去。难怪班上有学生在周记中写道,他们依然十分乐意地为怀抱婴孩的人、为残疾人等让出座位,但是对于老年人,他们有时也会闭上眼睛,“打瞌睡”了。 下车了。我郁闷地走进了校园。 绿茵的操场上,学生们在奔跑,在游戏,扎实地令我赏心悦目。但是,那位老人的病容,老人蹒跚的步履,却依然浮现在我的眼前,隐痛在心。 或许,老年人蹒跚的步履,是我们人类在面临终点之前的舞步,飘柔而又洒脱。——只是因为我们往往同年轻人加以比较,才会感觉老者的笨拙。然而,当局时而出台步履维艰的新政,是老者的蹒跚,还是我们的幼儿学步?我却答不上来。
编辑:秦人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