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和丈夫吵了架都会气得头晕目眩,随即产生一种要大快朵颐的欲望,独自到饭馆里亲者痛仇者快地大吃大喝一顿是她报复的绝妙方式,可以使平庸黯淡的日常生活呈现出刹那间的辉煌。那刻她会冲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对自己说:“人生多么虚幻,只有眼前这桌菜才是真实可信的。哼!”
这天他们又吵架了。他壮志未酬地甩门而去,走到大街上的冷风里去了。她想象着他如何在脸上营造着一副类似离乡背井的凄苦,就轻蔑地笑了一下。她命令自己的心马上变得硬起来,最好成为一块石头。她将自己稍加修饰,准备一个人出去吃饭。
她非常想吃酸菜鱼,可是一连询问了好几个餐馆都没有。最后她决定到农贸市场去买酸菜和鱼,回家自己做了吃。鱼市卖主是负责免费杀鱼的,从剥鳞到开膛破肚。当轮到杀她看中的一条黑鲤鱼的时候,她有点儿怯懦地想背过身去,可是塞在胸口的一种硬硬的什么东西又使她僵住了,她没有移动,她让自己从头至尾将那杀鱼的全过程看完,不知怎么竟在那鲜血淋漓肝脑涂地的场面里获得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她认为她在那一刻里似乎有点儿理解了刽子手。
她用一条塑料袋将鱼拎回到家里,正要伸手把鱼从袋子里掏出来去洗的时候,那鱼却在袋子里急急地扭动起身子来,吓得她跑出很远。她不明白一条眼睁睁看着已被刮了鳞除去腮并剖开肚子掏空内脏的鱼怎么还会活着呢?她一边劝慰自己别害怕一边理性地想,一定是这鱼身上的某些神经还处于活着的状态,所以它还要动,就像汽车刹车后还会由于惯性向前移动一段距离才彻底停下来一样。
稍候,她找来一根棍子恶狠狠地抽打那条阴魂不散的鱼,心里越恐惧手下用的劲就越大。“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弱肉强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一边打一边做那鱼的思想工作,“鱼呵,我不是素食主义者,我今天不吃掉你不行。谁让你是条鱼而不是块砖头呢,谁让我是个人而不是只板凳呢,鱼呵鱼,希望你能理解我,其实你理解或不理解并没有什么两样,我都要吃……”一本书里说,魔鬼在干坏事之前总可以引证《圣经》,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如此。
等她认为那鱼已经彻底偃旗息鼓了,就试探着靠过去小心地拎起袋子将鱼一起放到水池子里去洗。等洗干净了又放到菜板上去切,她先把刀按在鱼头和鱼身的连接处,鱼是没有脖子的,否则那是该称作鱼脖子的地方,她刚刚把刀用力按下去,本来就突出的鱼眼睛就咕叽一下瞪出来了,高出并脱离出眼眶,眼球充血、发黑,仿佛在说:“冤哪!”她吓得出了一身虚汗,扔下刀就跑,“我是一个人,可是我有什么了不起,究竟比一条鱼高贵到哪里呢?”她瘫倒在沙发上自言自语。等慢慢冷静下来她又想,一定是下刀时压力从颈部传递过去了,才使得眼球鼓出来。于是又返回去重新提刀,由于心有余悸不敢久呆,遂乱刀剁了一气。这一气竟又剁出不少的豪情和莫名的痛快。
鱼做好了,用汤碗热气腾腾地盛了,她便埋下头去,斗志昂扬地吃起来,可是她马上不折不扣地吃出那鱼肉竟然是苦的。她并不深究这苦味从何而来,她觉得这次即使是毒药也要吃下去并且要风卷残云地吃净。她想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非常狰狞,而她要的就是这副样子。
晚上他回来了,她正听着美丽的古筝曲看书。她愉快地向他打招呼,她心里所有仇恨和芥蒂都消失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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