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茅屋有弯碕,流水溅溅度西陂。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夏日总是华美的,令人充满了回忆与憧憬。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夏日不只是一首清新的歌,也是忙碌与辛劳的代名词。
夏日是农家的“双抢”季节,割早稻,插晚稻,抢收抢种。季节不等人啊,当别人皆埋怨夏日酷热难熬之时,农人却独爱夏日之长,他们必须在冬至之前完成“双抢”的活儿。农忙时节,农家的孩子也不能闲着,也得加入到紧张的劳动中去。有一首诗描绘得生动:“昼出耘田夜绩麻,乡村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也种瓜。”每天清晨,当大地还在梦中沉睡的时候,母亲就把我和弟妹唤醒。我们得趁着天气凉快,多干些活儿。迷迷糊糊地走出家门,只见整个村庄为一层氤氲的轻雾笼罩,一阵雾霭迎面拂来,给人带来一抹凉爽,好不惬意。四下静悄悄的,远近的田野沉浸在雾色中,若隐若现。过了些时候,天边飘来了一片嵌着金边的云,雾渐渐变薄了,青山和田野在薄纱般的曙光中浮现了出来。田野也被镀上了金似的,谷穗儿黄澄澄的,排列得整整齐齐,宛若哨兵似的静静地伫立着,向辛勤呵护它们的人们致敬。置身于这幅清新、安谧的画卷中,人也变得神清气爽,轻松愉悦。
到了田野,一阵阵稻香随风飘来,到处都弥漫着成熟谷子的味道。我握起月牙般的镰刀,开始匍匐在沾满露水的稻田里忙碌起来。然而,没过多久,我就体会到了田间劳作的辛苦,渐渐地,陶醉乡村美景的那份兴致也消逝了。酷热驱走了凉爽,夹杂着一股野性向田野袭来,把我从沉醉的梦中惊醒。“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这可谓是在夏日的太阳下劳作的真实写照。早就读过那首《锄禾》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纸上得来终觉得浅,没有面朝黄土背朝青天的“躬行”,恐怕难解其中之深意。
此后,我的夏日不再是芳草萋萋、河水清澈、青山倒影之类的景致,我总是感叹仲夏夜短,盼望“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的日子。在田野上,大人们也一样不堪忍受夏的热情,脱下衣衫,任汗水静静地流淌,任光亮的脊背被阳光炙烤。夏日,农家人有不少对立的愿望。我们希望白日短些,干活时间少些,而大人则相反。我们希望肩膀上挑的稻谷轻些,大人则盼望箩筐的稻谷重些。无论愿意怎样,我们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汗水换来一年年的丰收。
夏日,雷雨是常客,它来得快走得也快。“六月天,孩儿脸。”说得就是夏雨的急骤。午饭时,恍然之间,就见远山蒙蒙,黑云翻墨。大家立即放下刚盛满饭的大碗,急行军似地向晒谷场奔去,慌慌张张地把谷子抢回。接着,倾盆大雨匆匆袭来,晒谷场和稻田瞬间成了一片汪洋。当然,更多的是只打雷不下雨的时候,我们刚刚抢收回谷子,太阳又露出了狡谲的笑脸。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每天,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我们才踏着皎洁的月光,拖着疲惫而沾满汗水的身体回到家里。这个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身上的每个细胞浸泡于水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忙碌了一天的祖母,每天都会为我们备好热水,让我们洗去身上污垢和疲倦。“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在夏日,年过八旬的祖母也十分辛劳,晾晒谷子,烧水煮饭,常常忙得汗水也湿透了衣裳。晚饭过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搬来了凳子,在夏夜的月光下纳凉。人们有的坐在自家门前,有的坐在偌大的晒谷场上,手摇着大蒲扇,说着笑着,仰望着银星闪耀的天空,尽情地享受辛勤后的幸福时光。孩子们早已忘却了白天的劳累,在村庄的小路上跑着、笑着、闹着。乡村的人们,没有猜忌和狡诈,心与心交汇在一起。夏日的乡村是那么得融洽与和睦,就像乡村的草木,裸露在冰清玉洁的大自然里。这时,夜已经褪去了一天的酷热,宛如是一块不饰雕琢的璞玉,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自然的气息,透出丝丝清凉。乡村的树木在月光的映射下,落下参差斑驳的影子,萤火虫的闪光,点缀着安逸而祥和的村庄。
后来,我还是高唱着“再也不能这样活”的悠扬乐曲,大步迈出了乡村的小路,向理想的彼岸奔去。今天,我伫立在岸上,细数那走过的日子,那和谐的聚居生活,那诗意般的乡村,发现许多珍贵的东西已悄然逝去。生命是一道道各异的风景,无论是艰辛还是安适,日子终究就是自己的。总是憧憬着明天,脚踏在明天的光辉之中,我们会发现丢失了许多个昨天。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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