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昼如此稀有而短暂,死去的事物在我的四周堆积成浓厚的黑暗;白日的鸟儿蹲在土墙的壁洞里迷离着青蓝色的眼皮;一块漂浮的石头(被我遗忘的玩伴)在我手中的烛光照到时突然掉落在地;一切都静止在寂然不动的黑暗里。神圣家族在其悠古晦暗、已湮忘了其起源的神圣结合里守护着一盏时间在其中嬉戏的金色油灯。当神圣的父亲、无所畏惧的创造者掩藏起巨大而艰苦的劳作之形迹,带着始终驱赶不散的 包围并淹没屋子四隅的思想氛围,余兴未消地向子孙们展示着创生的能力与乐趣,游戏的喜悦映透了创造的种族那金色的面庞!于是,创世主变成了魔术师:一株光华耀眼的树从屋子中央的土地里长了出来,眨眼间开出了重轮叠瓣比脸盆还大的花朵——层层重叠的花瓣齿笑着童稚的乐趣;未及谢落,枝蔓间已结垂下碧绿的西瓜,紫黑的葡萄①,火红的五味子②……甚至还结出了一双塑料凉鞋!孩子咽着唾沫,踮起双脚,吵闹着去伸够头顶上亮晶晶的果实;摇撼着那无法合抱的西瓜,为拗不过比他胳膊还粗的瓜蔓而叫嚷不休。忽然,喇叭花鼓起腮帮奏出传来一阕“呜哩哇啦”的花腔,接着便是一阵锣鼓喧天的敲奏,只见一队老鼠从墙角的洞口出来沿着桌腿爬上了桌面。打头的两位吹鼓手扎煞着几根粗硬的白胡须,衰残的牙齿被烟卷和浓茶熏染得黑黄,他们戴着又厚又圆的石头镜,黄铜镜腿儿用线绳绑系在脑后;后面是举着曲柄旱莲花的仪仗队,几个小家伙手拿灰包③,跑前跑后地在穿着土布衣裤的锣鼓手周围喷放出五颜六色的烟雾。两个轿夫踩着鼓点儿迈起秧歌步起劲地颠颤着花轿里的新娘;老鼠新娘穿着大红大绿的绣金短袄,头上簪着一朵合欢花,尾巴上扎着蝴蝶结,用蝉翼的扇子遮挡着被颠得臊红的脸。后头跟着送嫁妆的队伍:两位穿着荷花瓣长裙的老鼠姑娘吱吱笑着,臂弯里各抱着一只肥胖的大花生;两个老鼠后生紧跟在她们屁股后边,边调笑边伸颈蹬腿地拖挽着另一只老鼠的长尾巴,那只癞皮老老鼠乐得四脚朝天、怀抱着一只大鸡蛋;几个赤膊小伙儿气喘吁吁地抬着半条吃剩的熟腊肠,滴着红油的腊肠上系着红绒绳、贴着大“福”字……新娘的弟弟抱着一只油瓦罐,独自落在了队伍后面,边走边用尾巴伸进去蘸舔。
而母亲在一言不发的劳作中从灯光里抽纺着维系存在的丝线。败坏已然到来,我们亦将沦为潜在者,在世界的瓦解中将自己裹藏进睡眠的蛹壳。有时,当你在黑夜里破蛹而出,发现外边并没有一个预备好的世界,只有两个消褪了神性的巨灵躺倒着巨大混沌的躯体,沉重的鼻鼾在魆黑的山峦和奔腾的河流上震响……白昼遥远。
①每一颗都大得一口吞不下。
②甜得连茎梗都能吃。
③秦岭山中常见的一种菌类,内含大量棕黄色干粉状孢子粉,不小心踩到时会喷出一阵烟雾。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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