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走了,就像森林里被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它太不起眼了,身份卑微得根本就没有任何身份,诸如导盲、牧羊、缉毒、搜寻、侦破、狩猎、看家、护院等等它都不沾边,它只是一只曾经供人玩乐的宠物进而遭弃成为流落街头的流浪狗。
它几个月大时,它的主人喜滋滋、乐呵呵地带它回家,犹如中年得子,好好稀奇,好好心痛。那时的它,浑身黄绒绒细毛油光水滑,胖呼呼、圆嘟嘟的,简直是天生尤物,不用刻意化妆打扮,煞是漂亮好看,特招人喜爱。它的主人如获至宝般的呵护它,在沙发上用毛毯为它做了个窝;花了七八百元,给它精心缝制春夏秋冬四季数套时髦的狗衣服;出进把它搂抱在怀不让落地行走,生怕弄脏腿脚;天天为它擦洗身子,为它梳理毛发;给它吃火腿肠、喝优乳酸奶;每月为它注射狂犬疫苗。主人为它取名“心肝”, 主人自称“心肝”妈妈,教它把主人丈夫叫爸爸,把主人女儿喊姐姐,把主人婆母称奶奶。主人婆母看到它享受如此优待,顿生羡慕嫉妒恨,暗自叹道:“唉!真是家门不幸,人狗不分。我给儿子取小名叫狗娃,儿媳妇却把黄狗叫心肝。遭报应呀!过去骂人是‘狗日的东西’,现在骂狗该是‘人日的东西’了哇” !主人娘家妈从乡下进城看病,顺便到女儿家住几天。见女儿怀抱着它在大门口迎接,对它说:“心肝,快喊姥姥。”娘家妈脸露嗔色地问道:“女儿呀,你啥时坐月子的,妈咋不知道?作孽哦,你咋就生了一条狗呢” ? 女儿嗲声嗲气撒娇说:“妈妈呀,现在城里有权人家、有钱人家和有品位、有档次的人家都时兴盛行这样的,把宠物狗当做亲生儿女看待哩!”
娘家妈住了几天,见女儿侍候它比侍候自己热情多了,温柔多了,精心多了,体贴多了,细致多了。眼见如此情景对女儿说:“唉!我不想治病了,巴不得立马就死,也好托生给你当狗。”女儿一脸不悦的问道:“妈呀,你这是啥意思嘛?不是折煞女儿了么!”娘家妈说:“我活了六十多岁了,何曾享到这狗的福哦?我活的真是人不如狗呀” !
动物和人类情同一理,有“得宠”之日,必定有“失宠”之时。不到一年时间,它主人的新鲜感、稀奇感消退殆尽。并且心生厌嫌,竟然不要心肝,把它逐出家门,流落街头成了无主、无证、无住处的三无流浪狗。它当下就吃喝无着,天天饥肠辘辘,直饿得肚子扁瘪扁瘪的。它住无定所,夜夜栖身檐下,还时不时无辜遭人驱赶、撵打。真是受宠越深,失宠落差越大。
去年下年,不知具体何月何日何时,它在迎春路东段坐北向南的城关粮站住宅楼西单元一楼楼口西边卷缩着。似乎是想尽量少占地方,也可能是寒冷的缘故,它象蛇一样紧紧盘起,把头曲卷着埋在前腿之中,将尾巴紧紧夹在两条后腿之间,仅只有脸盆般大小。白天它见有人过往,便悄无声息很快地躲在一边,给人让出道路来。或者是立马站起仓惶逃走,生怕惹人恼怒。到了晚上总是十一点前后过往的人少了,它才畏怯地回到原地卷卧起来。
城关粮站住宅楼西单元二楼住有一老媪,心底善良厚朴。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它饿得肚皮浪浪,顿生怜悯之心,拿来剩饭或是捡来的骨头、馒头放于它卷卧之处,它总是小心翼翼地趁无人之时,惊慌惊恐地试探着吃起来。当它站立起来时,才能看到它连头带尾长不过三四尺、高不过人的膝盖处。
二楼老媪不知它本名或原名叫甚,便以它浑身一色的黄毛喊它阿黄,但这老媪把“黄”喊得让人听成“环”音了,因此将错就错就把它叫阿环。老媪坚持不时地为阿环送吃送喝,使得阿环一两个月时间便毛顺色亮,不再见肚子浪浪皮了。
它自知自己现今处境艰难,很是自卑,不像有主之狗仗着人势,动不动地汪汪大叫。它担心、它害怕汪汪之声讨人嫌、招人骂、遭人驱打,故从未听到它的汪汪叫声。它也很注意讲究卫生,从不在它吃食和卷卧之处以及附近拉屎拉尿。
难能可贵的是,阿环也知恩、感恩、报恩。它好像知道老媪靠捡拾废品为生计,它似乎明白不能白吃老媪所送食物,夜晚替老媪看护着捡拾来堆放的废品;白天它也时常溜出街道,回来时口中总要衔着一个空饮料瓶子或易拉罐或纸盒子、纸壳子、棍棒之类。有一次,老媪亲眼见到不知它从哪里还衔回一把虎口钳子放在老媪堆放的废品处。老媪动情的叹道:“阿环真是一条懂事的狗,是一条通人性的狗,是一条有良心的狗,比有些人都强。”
由于每天有了固定的吃食和固定的栖息之地,在今年四五月之前,人与狗相安无事,因而阿环的身体慢慢地恢复得稍微润圆。阿环体材既不像狼狗那么高大,又不像哈巴狗那样矮小。比起高大的狗来,它小巧玲珑,看样子也不过四五岁,相当于人类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风华正茂。尽管现在身体根纱不挂,但有一身顺滑的黄色绒毛,比起人类年轻女性袒着酥胸露着大腿现出臀部来,倒也没啥羞丑可遮,十分顺眼。
春末夏初,阿环到了发情期,春心荡漾,有些骚动不安,身不由已地出去溜达,靠它散发出特有的气息招徕公狗与其交配。
阿环怀孕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圆起来、鼓起来、隆起来了。临产期将近,它知道在这人来人往的要路口处生产,是极为不安全的。不知啥时候,它不再在原地卷卧栖息,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产下狗仔。它虽然不在原地栖息,但每天还照旧来找老媪给它的吃食。它胸前和腹部吊挂着两排饱满的乳房,奶头被狗仔们吸索得赤红,行走时两排乳房左右摇摆的晃动着。
六七天时间,随着狗仔们长大,饭量与日俱增,它的奶水已经不够狗仔们所需了。于是它很快地消瘦了下来,胸前与腹部吊挂着的两排乳房早已干瘪萎缩,皮毛不再顺滑油亮,已经显现出脊梁骨和两边的肋骨。
有一次只听得它在街道发出尖利而凄惨的哀鸣声,像是女人在撕心裂肺的哭诉着委屈。不知是谁为何残忍的打坏了它的腿,傍晚时分它高高提起一只伤腿,一瘸一跛地回到栖息地。过了半个多月,它的伤腿勉强能落地走路,不料在外面又被谁再次打伤了它的腿,它的身体每况日下,一天不如一天,干瘦如柴,双眼呆滞无神。
一天,同楼上的几位夫人在楼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责怪老媪道:谁让你在这养起狗来了?既不卫生又不安全。如果把我们小娃吓到咋办?要是把我们小娃咬伤得了狂犬病,你负得起责任吗?老媪委屈地解释说:“我没有养狗,这狗不是我养的。”阿环眼见得几位夫人与老媪叨叨不休,它露出凄凄哀哀的眼神望望老媪,瞅瞅外人,无奈地夹着尾巴,不知啥时悄悄溜走了。待人们想起准备驱赶它时,它早已不见了踪影。它只是耳闻目睹了这次争吵,并无遭到任何人的追打,可自此以后,再也不见它到过这里。
后来,听说县公安局牵头搞了一场消灭流浪狗行动。听到这话,我没多想。
有一天,老媪眼里噙着泪花,带着哭腔告诉我,“阿环在消灭流浪狗行动时被打死了。唉,真是可怜哦!”我对老媪宽心安慰道:“它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就不再受苦遭罪了。”
可是,不知为啥,我每每进出楼口,不由得总要朝它曾经卷卧的地方看几眼。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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