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病倒在床已三年有余,像似捱过几个世纪。自从病倒床,他每天都在盼望着信徒的到来,可是盼了一天又一天,望了一月又一月,光阴如白驹过隙,压根儿不见他们的踪影。老王很疑惑,是不是大伙怕我不能传道了?不对呀,不是还有我忠实信徒土生吗,况且我已经教给他“读经祷告、主日崇拜……祷告会”,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思忖至此,老王决定起床出去探个究竟。他抖抖索索伸出左手使劲抠住土炕沿试图坐起,突然身子向外一侧,胳膊肘一软,又重重地倒下了,想叫人搀扶,谁料口干舌燥,嗓子沙哑叫不出声,老王很绝望。想当初,想叫全家人信教,但都遭到拒绝。老伴10年前就背井离乡,与儿女们也断绝了亲情关系。唉,我的主,你快赐予我力量,我还背负着“……传福……救……灵魂”的使命啊!老王一直这样痴想着,祷告着,熬过了这漫长的三年。
一个早上,老王同往常一样,独自默默祷告,突然一道炫亮的红光透过窗户漫射在额头上,起先他只感觉有点暖暖的,慢慢的脸变得滚烫,一股强大的电磁波穿身而过,手软和了,脚也不僵了,他长舒一口气,我的灵魂因信仰而重生,我得到上帝眷顾而将永生。他一边祷告着,一边侧身坐起,左手强撑着斑驳破旧的墙下了炕。这可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浑身充满力量,像有使不完的劲。自病倒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想到这里他无比激动,“我一定得去看看土生他们,好让他们快快念经祷告。”老王自言自语,跨过高门坎来到了场院外,微风拂过,久违的大自然气息扑鼻而来,门前的槐树变得粗壮,迎春花含苞欲放,他闭上干涩的老眼,细细品尝着生命的味道。
老王真的要去天国了吗?不,他舍不得。他舍不得丢下这一排洋气的老屋,虽是土木房,但也算得宽敞明亮,水泥地板,墙体坚实。记得刚结婚那阵儿,他和老伴儿只挤在老先人留下的破旧屋子里,又矮又黑。后来有了四个孩子,一起拥挤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里,就如池塘里的鱼儿,个挨个。到了土地联产到户,解散大锅饭,生产队就把保管房让给老王一家人住,虽然简陋潮湿,起码再不为蜗居而犯愁。他把这份感激之情一直深藏在心,还时常告诫自己,一定要把自己责任田种好,让家人吃饱睡暖,再不让干部们操心,
还要拿上最值钱的东西感谢他们,还有老党员金山,是金山在我烧火断顿时,把他仅有的二升包谷借给我,才使得全家活下来。老王想着想着,眼角不觉泛起泪花。后来因暴雨肆虐,年久失修的保管房像精疲力竭的老人,一股脑趴倒在地,险些让全家人命丧黄泉。老王从噩耗中醒来,因为房屋倒塌,又把老王一家送回到几年前那间破屋,老两口悲痛欲绝。老天爷呀,我命咋这苦啊!老王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乡亲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在村干部的带动下,全队四十多户又集体动起手来,出钱的、拿粮的、投工的,带家具的、背柴火的,还有送瓜瓜豆豆的,硬是靠乡亲们肩挑背驮撑起一排四间土木房。
房子落成那天,村民们燃起鞭炮,到处张灯结彩,老王两口子在炮竹声、欢笑声中抱作一团,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没有凄凉且涌动着幸福,泪水没有心酸且饱含着感动。他一次次想轻生放弃,一回回心灰意冷,但街坊邻里从未停下解囊相助的步伐。他热泪盈眶,泣不成声,隐约只听到他支支唔唔道,父老乡亲就是我的亲爹亲娘,日后一定报答你们!
往事就像电影一般,一幕幕在老王眼前浮现,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对不起当年救我于危难的乡亲们,我禽兽不如,我该死!”老王失声痛哭起来,突然他感到呼吸困难,腿脚发麻,似随时有栽倒的可能。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呆望着浩瀚的天空,是那样深远而幽蓝,静静地望着,望着。“升天,升天,日期满了,神国近了!你们当悔改,信福音。”“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他脑海一直回响着这句他曾重复过多少遍的话。不!这是骗人的鬼话。我那么虔诚念经祷告,听道,传福音,参加聚会,主,不是说只要修炼到最后就能升天成佛吗。可我等了这么久,升天了吗?我的灵魂得到拯救了吗?我永生了吗?根山,你这个魔鬼,是你把我害成今天这样,我到了天堂也饶恕不了你。老王像疯了似地,心里不住地重复着,“我不想走,我还想活呀!我对不住家人,对不住关心我的父老乡亲……”这一刻他忏悔万分。
这一刻,无限的悔意和歉疚从他胸腔升腾蔓延。他将目光转向门前那块自留地上,这五亩地可是他的命根子呀!当年包产到户分土地时,干部们想到他还有年迈的老父亲,其父为人忠厚老实,村里有红白喜事,其父总是忙前忙后,是村里的大好人。为了照顾他,村里将这块肥沃的土地提留出来整块分给老王一家。自那后,每当东方刚刚泛白,山雀还没有啼叫,老王就悄悄起床,拿起锄头就出门了,总怕吵醒了熟睡的妻儿们。他深耕,锄草,施肥,收割……因为他一直怀揣着一份美好的梦想。可眼前,这块曾经让他播撒过希望放飞过梦想的金色土地,如今已荒芜一片,杂草丛生,再没有了往日的瓜果、麦浪和笑颜。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镜框里自己三十岁时的照片,当年是多么结实、彪悍。其实刚开始生病那会儿,只是小毛病,简单吃吃药打打针就会好的,但他认定信教能治病,信主可以免灾,只有虔诚祷告就不用打针、吃药,病痛自然会好。现在针也打不进药也喝不下,只有天天忍受病痛的折磨。根山,不该听你的话,是你害得我病魔缠身,田地荒芜,妻儿离散,我,我想……”老王摸着自己一双干裂的手,就像老树皮一样,再没有了往日的红润与光滑。
最让老王伤痛的还是土生的死,土生是自己最贴心的信徒,每次读经祷告比任何人都虔诚,跪地时间最长,聚会最积极,他还是教里年龄最轻的,可还是被洪水带走了。土生被洪水冲走的这条河就是横穿本村的金川河,当初计划在河面上架一座水泥桥,已纳入县上的民生工程,国家拨款买材料,老百姓投工,老王这伙教徒拉拢村里几家难缠户,说是修桥要炸石放炮,会惊动神灵,破坏风水,硬是将这件大好事给搅黄了。直到现在河东河西五百多村民还一直淌水渡河,运送物品都是肩挑背扛,一旦发洪水,一河两岸就被河水隔断,土生就是送孩子上学被洪水夺去了生命。
村里一起学耶稣的共有五个人,根山是头儿,五年前的一个漆黑夜晚,他在传教回家的路上不慎坠崖而死。一个被毒蛇咬伤,他们一伙忙着求神祷告,后来就搭上性命。还有一个出外传教像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现在只剩下老王,他虽还活着,但就跟死了没啥两样。起初是根山劝他学,他死活不愿意,根山就天天死缠着他。“看你整天种地多辛苦,跟着我学,你不用种地,吃的用的有人送,学了它,还不会生病,不用就医,修炼成了将来还可以升天!”在苦口婆心的劝导下,老王背着家人,跟着根生去了,后来他用同样的方法也让土生跟了自己。今天土生死了,自己的时日也不会多了,老王双手紧攒着一张已泛黄的全家照。
望着窗外飘飞的落叶,一股寒风吹过,老王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又是一个寒冬来临。
“快点呀,让我去吧,让我在天国里报答你们,不然我心里永远不会安宁的!”老王不住地念叨着。
几天后,老王竟无影无踪的消失了,村里人找了好多天,才在土生的坟前发现一具已腐烂的尸骨。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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