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尾巴轻轻一甩,就甩出了庆丰村。
群山把庆丰村裹成了个巨大的糯米粽子,百十户人家散落于山脚下的河道两岸,唯有一架晚清的石桥连着南北,大概是南岸有公路经过的原因,南岸人比北岸人显得富裕些。
明年一定要出嫁。从南方打工回来的路上,桃花就一直这么想。二十六岁了,村北头七十二岁的麻子叔说,早该嫁了。
桃花是大伙心里公认的美女,但却早早死了爹娘。
当然,桃花还有另外一个心愿,死心塌地的藏在她的梦里,连同第一个心愿,她都不会告诉王小多。
回到庆丰村的第二天,桃花便见到了挨刀死的滚坡死的发瘟死的可恨的王小多。王小多再不是昔日的王小多,王小多发财了,在柳弯镇开了个小型汽车修理厂,手艺是在东莞打工跟师傅学的。好个聪明的王小多,精贵的Q7也敢摆弄。虽没修好,但起码修过,他说。
关于王小多的诸桩破事,都是桂芳私下对桃花讲的。桂芳是桃花的闺蜜,在村里,死死帮桃花盯着“不乖”的王小多。
“嘿,王小多!”桃花在村西头的龙王庙前,叫停了一辆正驶向柳湾镇方向的二手北京现代。
如今,村村通了水泥路,路面像被二狗子用舌头舔过。只见一个利落的急刹车,把王小多甩出车外。
桃花正站在路的中央,对于王小多来说,就是朵开于家门口的桃花,经由三月的微风拂过,香味时浓时淡的发散。
仿佛测算村长到底有几根头发这类极复杂的数学,王小多反复的计谋着。先是使劲地眨巴着眼睛,愣了半晌后,方伸出手欲与桃花握手,有点镇长接见人的意味。
“专程在村口等我?”王小多没脸皮的问。
桃花没搭话。递过一样东西,洋气的欧式白色印花包装。
王小多的目光这才从桃花妩媚的脸盘儿上移开,眯着眼,他看清了盒子上的字:吉列牌电动剃须刀。
“哦!哦!”王小多抓摸起他溜光的瘦下巴。
“晓得你没长胡子,不像个男人。”桃花片片枫叶般抖落出一地女汉子才有的笑声,“给你爹的”
王小多也笑了,摇头晃膀的,露出了童年时的猴性,只是少了两吊欲流未流人看了着急的褐黄色鼻涕。
“走,去我厂。”提到厂子,王小多更似洛州的市长。
王小多的修理厂镶在柳湾镇一个岔路口东边,雇佣了6个工人,个个脏兮兮的,生意却十分红火。桃花瞅了半天也没瞅见传说中的Q7,仅有些破破烂烂的运土拉石的货车。
走在王小多的厂子里,桃花完全是在检阅,心里一点不自卑。桃花算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她去过的工厂可以说是豪华阵容,比这大多了。还有一个原因,王小多虽面相俊秀,身材却比桃花矮小,许是命中注定,他的身高打小追不上桃花。因这,桃花哥瞧不上王小多,说,王小多除了钱多,啥都不多,根本配不上桃花。每讲这话,桃花哥都要把手中香烟掐灭、扔掉,再出力踩进土里,即便是刚刚点上的。且总选人旺时提起,譬如:大伙聚村口端着老碗吃饭或是摇着蒲扇讲古。但是庆丰村大大小小的人都晓得桃花喜欢王小多。
村里喜欢王小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叫竹叶,同样是美人坯子,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脚脖还绑着对小铜铃铛,抬脚就有音乐。人说,庆丰村风水好,除了过去盛产朝廷贡米,后辈个个水灵。
可王小多不喜欢竹叶,说她是活在《大话西游》里的妖。主要是竹叶名声不好。前年,竹叶爹过寿,省城开来辆Q7,走下位肉墩子男人,醉了,也管竹叶爹叫爹。
临走,Q7闹“病”,人说是二狗子使坏,笨头笨脑的二狗子有那能耐?反正老天给了王小多一个机会,成全了他日后让人咂舌的昏天黑地的吹牛。
王小多真把Q7拆成了Q加7,最后,还是无奈的雇了辆拖车将“Q加7”请走。八百元拖车费王小多抢先肉墩子男人付了,算是捂住了他在众人前面子。面子是命,他说,丢不得。
这天,桃花并没有接受王小多的邀请:去县城“海世界”吃麻辣虾,而是在王小多逢人就显摆的厂子里亲手做了槐花蒸粉子,又吃出了王小多抓耳挠腮的一脸猴样。
回到村里,桃花立刻联络了四位亲近的姑娘,办起土特产店,店里尽是村里好东西:木耳、香菇、核桃、板栗和贡米。但是她们却不进城去推销,整天坐在店里摆弄几台电脑。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村信用社老王对王小多伸出五个指头说:“了不得,桃花的钱赚到了天边。”才惊出王小多一身汗。
桃花回村创业的“第二个心愿”彻底征服了暴发户王小多。桃花跟了王小多的消息,经二狗子嘴传遍了全村。有人说是桃花请来村长拾掇了桃花他哥,也有人说是王小多说服了桃花嫂。
文章扯到这,真没啥可写了。好在后边冒出个姜大奎。
大奎满身是力气,和王小多、桃花、竹叶、二狗子同村一起长大,打小便和大奎娘一样深深地喜欢着桃花。桃花也管大奎娘叫娘,数不清吃了大奎家多少顿好的,就连上学的书包都是大奎娘缝的。
“是真的?”集市上大奎生愣愣地挡住了正挑选新衣的桃花。
“村里闲话你都听说了?”桃花说,“我没在发廊干过,可王小多信了。”桃花的丹凤眼抹着点点凄怆。
是竹叶四处编排着桃花。吓到了王小多,更引来了大奎。
大奎没接话,扭头走了。桃花内心凉凉的感觉。
第二天,桃花对着镜子梳洗完毕,正准备开了大门,去猪圈给猪崽添食,她计划着喂完猪,再到龙牙沟打些槐花,桃花哥也爱吃槐花蒸粉子饭,二狗子就爬上了桃花家窗口。
桃花最后一个知晓大奎打了王小多。断了两根手指的王小多,被人送进县人民医院。而喝酒闯祸的姜大奎像被逮着的贼,被李所长活生生用警车叫唤着押进了七里外的镇派出所。
桃花见到大奎时,镇东馒头山的太阳刚刚落下。大奎背靠树,嘴含脏话,酒还没醒。四周吐的难堪。
“狗日的,竟敢袭警!”李所长踩着碎石铺就的院中小路走来,走近了,桃花才看见了他嵌着只充满淤血的黑眼眶。
桃花和大奎娘替大奎说了一箩筐好话,要带走大奎。
“休想,判刑,判他狗日的几年刑,看他日后还轻狂不?”李所长的话中填了炸药,炸出了桃花一脸的泪花。
李所长是柳湾镇一带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学村里人话,是“六亲不认”的货,但他乐意帮大伙办事,大伙敬重他。
桃花先是命跟来的二狗子,上街买了盒解酒的葡萄糖,接着,蹲在大奎身边哇哇的哭。
“花,莫哭,为他好,实际大奎是个好娃,”李所长反过来安慰起桃花,“别忘了我还是大奎的亲舅呀!”
端午节,李所长走进桃花家,并没在院子里转悠着找桃花,却吃上了桃花嫂特意做的酸菜手擀面,南山人吃啥都放辣椒,许是隔季的辣子辣劲大,蹲在屋檐坎上喝茶的他连脖子都是红的,潮潮的能看到爬在皮肤上的青筋。
“重伤害,半年,”李所长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桃花嫂拉着话,“半年时光很快的。”
桃花嫂似听非听的,不停忙着手中的家务活儿:“这些和我们家桃花有啥关系哦?”
桃花从桃花嫂嘴里知道大奎被判了半年刑,而王小多再也没有来找过桃花,伤愈,出院了也没来。
憋得群山火红的秋季,庆丰村分来了个俊朗的男大学生村官,兼职桃花网店的顾问,网上介绍桃花店里产品的句子生动得像诗。
桃花明年要出嫁。村长说,桃花自己也这样说。
编辑: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