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的父母带着我八十岁高龄的姥姥,千里迢迢辗转数日从西部老家来大连看我。离家多年的我在大连火车站接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两鬓斑白的父亲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母亲紧紧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姥姥跟在父亲后面。他们急切地张望着。我推了一把身旁的女儿,她欢叫着扑向前去,我悄悄擦了擦热泪模糊的双眼赶了过去。
在他们恢复体力的最初几日里,亲人相见的喜悦令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三五日过后,父亲渐渐地把接送孩子、买菜做饭的事全包揽过去了。我在老家时就最爱吃父亲做的饭,因此也乐得享受一番,整天陪着姥姥唠嗑拉家常。起初我还担心母亲闲着久了会难受,但很快我发现母亲不声不响地为我女儿织起了毛裤,原来母亲带来了毛衣针和毛线,还带了一个大大的针线包。我感叹路途遥远带这些东西多辛苦,母亲却说,自己用顺手的东西一时人生地不熟不一定好置办。母亲心脏不好,还有风湿性关节炎,我怕母亲劳累,劝她每天少做点。但母亲自有她的计划,织完了手里的毛裤,母亲说这件织得很大,过两年穿;等天暖了把女儿身上穿的那条接长明年好穿。我没想到来之前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母亲竟有这样长远的谋划。毛裤刚织就,赶上突然变天,母亲摸摸我穿的毛裤说太薄了。第二天就催着我带她去商店买布买棉花,要为我做棉裤。怕我嫌不好看还给我下保证一定做得贴身舒适。为了尽快让我穿上,母亲夜里戴着老花镜熬到很晚。我知道母亲的心意是无法拒绝的,我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份也许是自我离家以来母亲就积攒了多年的爱。
一天,母亲翻看我的床铺。来前母亲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做两个大棉花床褥带来,还说老家的棉花好,生怕我们床铺单薄身体受损,我坚决不赞成,推说我们新买了床垫厚褥子,母亲才作罢。母亲见我床上铺着四五块大小不一薄薄的棉被说,这就是你的床垫哪?我调皮的笑笑回答母亲,这是我们出门在外几年来攒的家底,不舍得扔。母亲点点头说,嗯,合一起做个大床褥吧。那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好大,雪地里,母亲半蹲半跪,一块块拍打着棉套子。我担心母亲受寒,抢着草草扑打完收起。母亲却不答应,一块块重新仔细拍打干净。做褥子时母亲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让人进去。吃饭时我去叫母亲,一开小屋门,就见满屋花絮飘飘,令人呼吸困难。我看到母亲眉毛上头发上都是白毛毛,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原来母亲把棉套子像弹棉花一样一点点撕开,续接得平平整整。我心疼地抱怨母亲不用那么费力做,做活一惯细致的母亲却说旧棉花简单拼接起来成不了一个整体,疙里疙瘩铺在身子底下多难受。我只能后悔自己不该答应母亲做这个活。母亲将翻新好的褥子合合适适地铺到我床上时,她流露出来的满意神情,深深地印在了我脑海中。躺在柔软的褥子上,我深深体味到母亲一针一线缝进的爱。
母亲的到来使我平日里根本没有意识到的许多生活细节,现在看来竟存在那么多不完美不方便。母亲一面手不停一面就将如何居家过日子的窍门儿娓娓灌输给我。让我明白了正是母亲的勤俭持家,才能在他们退休金并不多的情况下,在我们买房时寄来实在不算少的一笔钱。
这年的春节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最快乐的一个春节,父母亲做了许多我最爱吃却多少年来吃不到的家乡饭菜,还手把手教我做,让我体验到了其乐融融的亲情,那是享用任何丰盛的大餐都无法相比的快乐与满足。住了将近半年,亲人们终究还是走了。在这半年时间里,我带他们走遍大连的风景名胜,滨城的美丽,大海的宽广,令住惯了黄土高原的亲人们赞叹不已。看到多少回梦中都让他们牵挂的女儿过得很好,亲人们觉得放心了。
没过几天,收到父母寄来的包裹,是母亲给我女儿做的布凉鞋。包裹一打开,女儿惊喜地抢过鞋子穿上,满意得小脸笑成一朵花。我反复摩挲着做工精致的鞋子,眼前出现了母亲慈祥的面容和她那劳累过度变形的手指,我的眼睛湿润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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