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珍藏的父亲的遗物中,有一件是父亲从未用过的烟袋锅子。这个烟袋锅子是父亲花两元钱在高里集上买来的,古铜色,锅子的壁有些薄,听声音不像是纯铜制作的。父亲买回家后,发现和烟袋杆不吻合,并且怎么看都不如原来的好,心里别别扭扭的,觉得不合适,就没有用,而是随手放进了当兵时发的那个行军包里了,还用他原来那杆旱烟袋。
父亲并不是那种特别能抽烟的人,烟瘾不是很大,但他却一天也离不开那杆旱烟袋。父亲的那杆烟袋约有一尺多长,在我们村里那些抽烟的老人中,父亲的烟袋不是数最长的,最长的当数我家后园学莲大伯的,他那烟袋才有意思,长约有一庹,烟袋锅子也大,烟袋嘴子也精致。大伯是个老中医,还会拳脚,我们曾在远处偷偷的看他拿着烟袋练拳,很是威风,也曾暗暗的观察他点烟时的那种好笑的神态。父亲的烟袋嘴子是金铜色的,已经磨得铮亮铮亮,壁有一侧厚一侧薄,并且薄的那一侧微微有点裂纹,烟袋杆也不是特别长,已经磨得很光滑。这个烟袋,父亲用了十几年,可以称得上和父亲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啦。
冬天,不忙的时候,父亲从他棉对襟大袄的腰间掏出旱烟袋,摁上一锅子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上几口,那呛人的气味儿我们都受不了,可是父亲却抽得有滋有味。忙的时候,连抽烟的空都没有,但父亲依然带着他那杆旱烟袋。夏天,锄完地,干完活,带上他那心爱的小板凳,在家前的大榆树下,悠闲自在的抽上几口,提提神,放松放松,然后再把烟袋自然的搭在黑黝黝的肩上。实际上,父亲带这这烟袋,不是全是为了抽烟,记得父亲曾和我说,晚上走黑路,点上一袋烟,红火头一冒一冒的,即可照路提醒,而且什么见了都害怕。夏天还可以防蛇等,它们闻到烟袋油味就自觉地跑远啦。父亲说,这烟袋就是他的一个伴儿,寂寞的时候掏出来,吸上一袋过过瘾,就像和知心的人说说话啦啦呱。
父亲离不开烟袋的原因,还有重要的一点儿,那就是父亲不会卷烟。人家抽烟的都能够自己卷烟,父亲却不会。有会卷烟的,找一张吃烟纸,把中间对折,然后把烟末摊匀,把纸的一边卷起,把一头捻紧,转几下,一支纸烟就成了。想紧可以紧,想松可以松,随自己的便。这功夫简直是太简单太简单了,可是不管多么简单,父亲就是卷不好,然而父亲也很固执,不去用心学,也不想学,而是让人家给卷。不会卷烟,如果没有烟袋,烟肯定抽不成,所以父亲烟瘾上来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啦,只好干瞪眼。每当烟瘾上来而烟袋忘记带的时候,父亲就后悔莫及。父亲因此长了记性,所以这烟袋就随身带,一霎儿也不离。
父亲不但不会卷烟,还不会点烟,说得具体些,就是不会打火。过去火柴挺稀罕,买一盒也好几分钱,抽烟根本不舍得用。在我们那里,老头们抽烟,一般都是用火镰打火。一手拿着打火石,一手拿着火镰,把晶莹的打火石放在火镰的一侧,猛地一擦,就会冒出一串火星儿来,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玉米秸或者高粱秸扒好,放在手里,火星打在上面,就会慢慢点燃,着过一会儿,就能点烟啦。可是父亲不会打火镰,有时半天也点不着,当然很是焦急。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父亲不得不求助于我们,或者其他的同伴,实在不行就找个抽烟的对嘴点。火镰实在不好用,父亲就买了一个打火机。那时的打火机和现在的不一样,现在的都是用汽,那时打火机要安上打火石,然后往灯芯上倒上适量的煤油才行。可是父亲有时倒油把握不准,不是倒多了,就是倒少了。倒多了,打火机的芯子就被淹死了,就打不着了,而倒少了也不行,灯芯发干,根本点不着火。记得有一次,父亲往打火机里倒油倒多了,怎么打火机也不着,急得父亲直跺脚。我们在一边看着,感到十分好笑,但也不敢插言,此时最怕父亲把火发到我们身上。
母亲烧火有一个打火机,非常好用,十分珍惜,可是有一次母亲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来才知道被父亲悄悄给装走了。母亲十分生气,怕耽误烧火做饭,以后买了打火机就偷偷的找个地方藏了起来,不让父亲找到。
父亲是一个非常讲究排场,非常要面子的人,家里来了人,父亲都吩咐去代销店买香烟。那功夫一盒烟虽然只有一毛钱或者几毛钱,但在那已经是很贵了,没有大事要事是不随便买的。代销店里卖一种叫大前门的烟,是当时最高档的啦。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父亲就买了一盒。客人烟不是很俗,可是父亲不停的谦让,结果最后一盒烟还剩了两三支,母亲很是心疼,嘱咐父亲以后来了客人,不要太客气,不要不停的谦让,浪费了心疼,可是父亲根本不听。有时来了客人,父亲吩咐母亲给买好一点儿的烟,可是母亲疼钱,总会降一个档次买,父亲一看没有面子,很不高兴,但也只能将就啦。来了客人后,父亲就不抽他的旱烟袋啦,而是陪着抽洋烟,母亲看到心如火燎,劝父亲俭省点,父亲总是留不住嘴,心里痒痒,忍不住要抽上几支。
八十年代末,人们慢慢富起来,抽烟卷的越来越多,父亲的烟袋竟然闲了起来。父亲觉得抽烟卷神奇,威风,可是父亲并不会抽烟卷,抽着抽着有时截火,有时烟着偏了,于是父亲只好把剩下的一半截烟摁到烟袋了,继续抽。
由于长期抽烟,父亲的烟袋磨损的很快。后来,不知怎么,父亲的烟袋锅子有了一道细细的炸纹,烟袋杆靠近嘴子的地方有些偏斜,烟袋杆里也满满的烟油,常常堵塞,看样子已经不能再用了,父亲想要换一个新烟袋。可是,父亲到集市买来烟袋锅子后,觉得不合适,就放弃啦。这个老烟袋就一直陪伴着父亲,一直到他老人家去世。
父亲的烟袋实际非常简陋,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安装什么高级的烟袋嘴子,父亲的烟袋嘴子是一种极其普通的玉石,不值几个钱。父亲的烟袋上也没有什么做工考究的烟袋荷包,而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青色烟袋包。父亲觉得没有必要弄得花里胡哨,只要透气就行。
父亲抽烟从不用心品尝烟的味道,也不会吐烟雾,也不会让烟从鼻孔里使劲的冒出来。父亲只是一口一口的慢慢抽,只要烟有劲就行,不管味道怎样。
父亲遇到问题,特别能抽烟,有时一袋连着一袋。我曾见大姑来我家哭诉自家的清贫,父亲看着流泪的大姑,默不作声,而是一袋又一袋的抽烟;我也曾看到父亲为了给我们筹集学费,而一袋又一袋的抽烟。我也曾见父亲在三叔受到别人的欺负时,一袋又一袋的抽烟。父亲坐在那里,默默的点燃旱烟,一口一口的抽,那神态,那气度,那姿势,我永远也难以忘怀。
父亲的烟袋是父亲解闷的一种特殊工具,是父亲疲劳时解乏的难得伴侣,是父亲忧愁时的真诚依靠,是父亲无助时的首选依恋,是父亲痛苦时的唯一寄托。父亲的烟袋陪伴着父亲,度过了一个个难关,熬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排解了无数的忧愁、伤心和烦恼。
父亲去世后,我把这个烟袋仔细的包好,收藏了起来,可是后来几次搬家,竟然不慎丢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庆幸的是,我还有一张父亲抽烟的照片,每当我遇到生活中的困难,或者什么不顺心的事,我都要出神的端详这张照片,品味父亲抽烟的神态,想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父亲走了,那烟袋也无影无踪了,但留下了一个难忘的背影。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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