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心情一直不好,失落得很。不仅觉得年味儿淡了,人情味儿浅了,而且原来那浓浓的文化味儿也渐渐没了。故乡变了,变得单调、枯燥、乏味,缺少厚重,更缺少原来那种传统的古典味道。
一
过去过年,家家写对联,贴对联。写对联是各家最重视的,因为它是显示家庭文化水平的一个重要方面。过年啦,每家都想风雅风雅,那大红大红的春联贴上去,特别耀眼,特别醒目,除了新崭喜庆外,还显得特别神气,惹得来拜年的反复欣赏、仔细品匝,真是风光无限!那个时候,整个村子充满了浓浓的文化味儿。那时过年,真觉得有味儿!
快过年了,村里那些不太会写的也买来红纸,自己尝试着写春联,尽管可能写得不像样子,歪歪扭扭,还有的不乏错别字,但也好像故意拿出点文化来显摆显摆,让人觉得也挺有文化。村里一些不识字的纯大老粗,一交腊月,就买了红纸,早早的送给会写毛笔字的。其实,他们这样重视贴春联,也不单是图个新鲜吉利,更重要的是拿回家去教训自己孩子,让小孩子们学着点儿,你看人家多有文化啊!
我们村最有文化的,当推学俊二叔。他的字写得相当有功夫,颜体味很足,特别是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端端正正,很有神采。记得过去,每到过春节,二叔家里红纸堆了一摞又一摞,直累得二叔喘不过气来。看二叔写对联,那可是一种高级享受。二叔头脑里有的是对联,不但能信手拈来,还能自己随意删改嫁接。
二叔的文化功夫,一般人哪能比得上!他读过十几年的私塾,从几岁就开始发蒙,背四书五经,读历代经典古籍,文学功底深厚,一般大学教授都不及他。二叔去世前,两千多字的屈原《离骚》依然背得一字不差。
原来,我们和二叔家是邻居,他家就在我们家的墙东,我常常看见二叔闲空时翻阅各种线装古书,听二叔用一种异样的声调唱古诗。兴致高时,二叔还作诗寻乐,用毛笔工工整整的写好,贴在墙上。尽管,有些我也读不懂,但去读二叔的诗作,觉得那是一种精神的享受。
二叔已经过世七八年,他在的时候,全村有什么有关学问的事,都找他解决。村里有婚丧嫁娶,这事那事,不懂的,需要写的,都要去请二叔。二叔在,我们村里的文化事,都不用发愁。
小时候,我曾见二叔趴在桌子上给人家写绣花枕头皮子,写斗笠,写各种文书,有篆字,有隶书,有楷书,那种情景至今难忘!
别说在我们村里,就在四邻八乡二叔也是响当当的文化人。抗战时期,学俊二叔曾为八路军服务。徐向前元帅驻扎在青驼寺,二叔还见过徐向前元帅呢!
二叔在时,和二叔年龄差不多也上过私塾的几个老头,常常凑在一起,谈古论今,吟诗作对,交流心得,村里弥漫着一股高雅的文化味儿。
村里那几个有文化的老头子过世后,特别是二叔去世后,人们没有了依靠,文化上的事,就不再讲究,村里那种典雅的文化味道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不止如此,我们还遇到了一件十分尴尬十分头疼的事,就是现在我们村连一个能准确解读我们丁氏家谱的人都没啦,更不要说续家谱这等大事。我们村丁氏已经有八九十年没有续家谱了,丁氏后代辈分不清,支脉不明,很多人想续家谱,可是由于没有个有文化的人领头,最后竟不了了之。这哪里是遗憾,简直是我们丁氏族人的一种奇耻大辱啊。现在过年,几乎没有人写春联了,尽管家家户户的也都贴对联,但大都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印刷对联。那死板板的对联贴上去,怎么看也不舒服,一点儿也不美,倒觉得十分别扭。
我们村年年有考上大学的,也有名牌,可是我总觉得这些大学生有学历没文化,有知识没涵养,有素质没味道,他们根本没法和二叔们比。
现在不行啦!村里连一个像样的能拿起毛笔的都没有了,甭说其它事了。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不讲究啦,也没法讲究啦,主要是没有文化,想高雅也高雅不来。
故乡那些文化人儿没了,故乡的文化味儿也没了。咋受得了呢?
上学识字,是人们最羡慕最佩服的,也是最荣耀的。谁家要是有喝墨汁多的,写字能拿出门的,那可香遍大半个村庄。
二
故乡的文化味儿,不仅表现在有会写的,还有会吹、会拉、会弹、会唱的。因为有了这些人,故乡才显得十分有生机,有活力,有魅力,有神秘感,有一种纯粹的乡土文化味道。
有一位老社办教师,不但字儿写的好,还很会拉二胡,特别是京胡。我至今还记得他拉京胡时那种投入、得意、陶醉的神态。京胡比一般的二胡显得小巧,但是声音清脆响亮,传得远,似乎能穿透云层。他那种娴熟、洒脱、自如的程度,那种如痴如醉,物我一体的美妙境界,也把我们这些观众惹得疯狂。有时放学了,我们也不回家吃饭,而是趴在窗户缝里看他拉京胡。好像这就饭,这也能管饱。
村里还有一位年轻的,唢呐吹得很带劲。他那唢呐一吹,整个村子就好像活了一样,似乎所有的都欢快了起来,加快了节奏。
还有一位小学教师,琵琶弹得很是潇洒。他是一个性格十分开朗的人,谈起琵琶来,边唱边弹,眉飞色舞,自得其乐。有时,他还故意滑一下调,弄个特殊的声音。我至今也忘不了他那种洒脱自如的弹奏神态!
除此之外,村里还有位木匠,笛子吹得也不错,也很有名气。
村里这几位文化人,给我们小小的村庄带了无穷的欢乐,带来了精神的满足。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这也许是一种补偿吧!
特别要提提的,就是村里的那几位民办教师,除了上面说的几位,其他几位虽然没有什么专长,但个个都是文化人,写写画画吹拉弹唱也都凑合。所以当街的学堂,虽然不大,天天除了书声琅琅之外,就是歌声嘹亮,从早唱到晚,从白唱到黑。几个老师不但会唱,会拉,还会指挥。在我幼小的心里,我以为这就是最神奇最神气最神秘的。我至今难忘老师指挥我们唱歌的情景,唱完一首,接着另一首,每一个歌用不同的姿势指挥,让我们大开眼界。
每天早晨,我们学生,背着书包唱着歌快乐的去上学;下午,学生背着书包,唱着歌,高兴的回家。那时的学生真幸福,因为那时的老师都是文化人。现在村里哪里还能听到学生的歌声?小学低年级的学生都背着沉重的书包,戴着深度近视镜,骑着自行车飞速的跑,根本看不到他们高兴快乐的样子,更别提唱歌了。
我们村里有一支业余文化宣传队,这支宣传队就是由那些会吹拉弹唱的人组成,虽然只是业余演出,但他们的水平一点儿也可不业余。每逢有重大事情,这支宣传队到处进行演出,他们常常活跃在到田间地头,学校,集市,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们村里还有一支锣鼓队,很是威风。特别是过年慰问军烈属,锣鼓队那阵势很是吸引人。四个年轻的抬着大鼓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各种小鼓,还有铜锣,小叉,敲击起来,激越澎湃,情绪激昂,令人振奋,让人痛快。锣鼓队那个神气,那个潇洒,那个威风,别提啦!锣鼓队在谁家门前一停,欢快的敲击上一阵,真是过瘾。军烈属出来接过慰问信,拿过慰问品,心里喜洋洋的,暖融融的,乐得合不拢嘴。
如今过年给军属复员转业人员贴对联、送慰问信,哑巴动静,已早已经没有那阵势。那些鼓啊锣啊,早已经不知去向去了。
如今,那些会吹拉弹唱的文化人老的老了,没的没了,更令人失望的是后辈们也没有学这些玩意儿的。那些美妙动听的声音,我们再也听不到了。没有歌声的村子,显得很孤寂,死气沉沉,没有生机,没有活力。连人都好像缺了点儿什么,显得没有灵气。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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