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茅坡,看见水果摊上堆满了新鲜诱人的青苹果时,我就走不动了,对老大说买几个吧,然后拿起袋子就挑。苹果个头很大,那种青翠欲滴的浅绿中夹杂那种似乎被太阳晒透的大片若灿霞般的红斑,我更激动了,想着天气太热不好保存也就尝个鲜,就挑了四个。
我盘算着这会青苹果都可以吃了,怎么就给忘了呢。几年前,每个夏天都会有这种青苹果吃。用力咬苹果时发出的清脆的咔咔声,偶尔会有晶莹蜜汁溅蹦出来,还有那种苹果本身淡淡的香味飘溢,伴随我童年的美丽记忆。可事实上,当我咬开苹果,只是木木的若被榨干汁的果肉,没有咔吧声没有苹果汁四溅什么也没有,更可恶的是当我再咬一口这个外表光鲜的青苹果时,内核是腐烂的!连咬开了四个,全是烂的。我忍受不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强烈地袭击了我,我不知道那些商人是怎样用怎样的伎俩让内心腐烂的苹果变得如此楚楚动人。一开始被压抑的情感瞬间就爆发了,我好想念好吃的清脆的甜甜的青苹果,我好想念一个人。
奶奶,一个平凡的村妪,身材高挑瘦削,慈眉善目,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艰苦一生。她以前身体还不错,近三四年奶奶病情每况愈下,甚至晚年患上了痴呆症,任谁也唤不醒她沉睡的记忆,可究竟是问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善良可亲的奶奶!得病后基本生活状况不能自理,饮食量锐减,人也愈见蜡黄消瘦。奶奶一直顽强地和病魔作斗争,终敌不过,笑笑离尘世而去。
奶奶和爷爷有一片桃树和苹果树,大约两三亩的样子,桃树居多,我们称之桃园。桃园的年龄大约比我还大,从我记事起它一直就在,我们堂姊妹几个在桃花灼灼的时候赏花取像。在硕果挂满枝头的时候穿梭树上树下找最大最甜的果子,勤劳的老爹奶奶总是按照节气在果树间隙套种些瓜果蔬菜白菜萝卜蒜苗韭菜南瓜闵豆青豆等等,桃园就是我们成长的乐园。可年幼的我们哪里知道就是这片不大的桃园耗尽了多少心血汗水,从早春的松土施肥到初夏的授粉喷药浇水锄草到夏末的收获买卖再到冬的修剪乱枝,繁重的苦力活一年四季都忙不消停。地边弯曲的小路来来回回多少趟了,适逢下雨小路特别泥泞容易打踉跄;酷暑难耐之时,茂盛的桃树林密不透风貌似闷笼,还有蝉噪聒耳昆虫肆虐;奶奶最熟知哪颗树挂的果子多,哪棵树挂果儿甜。
到成熟的季节,总是这种甜甜的青苹果先熟,然后是桃子再然后是那种酸苹果金帅王,这种果实成熟的层次梯度便利于老爹的销售。所谓的销售其实就是很简单的农民个体户的自产自销;在一辆老式的自行车后座上放上装满不足200斤果子的竹架筐,带上秤杆小板凳零钱小箩筐等物件就可以出发了,赶集一般都要趁早,我和老爹去过很多次,又时候为了占个好点的地盘,大半夜的三点都爬起来去赶路;那时候小可能乡亲们比较信任小丫头卖水果吧,我们的生意总是很好;人家问我说水果是酸的还是甜的,我总是说酸里面带着甜头,不信你先尝后买,乡亲们很乐意买。
这片贫瘠的土地冬去春来,流年急转,奶奶也在一年年的辛劳耕耘中老去,和奶奶一起衰老的还有园子里的果树,几十年里新的果树品种也不断研发,奶奶的果园里果树累了,人也累了,终于,这片园子前几年因为奶奶身体不堪重负病倒无人打理砍伐掉了。
奶奶走的前一天是母亲节,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荣耀和敬佩属于天下所有的母亲,美丽的康乃馨表达子女对深沉母爱的感激戴德之情。深恩尚在,只是奶奶再不为子女忧心忡忡的牵挂期盼,焦虑,彷徨,艰涩和隐忍了。
奶奶奶和蔼亲善从不打骂我们,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信徒,逢周六从来都是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去信教。最喜欢烧灶时或者在桃树下依偎在奶奶的身旁,缠着奶奶唱关于耶稣的歌给我们听,奶奶声音孱弱但音色圆润,奶奶边唱边给我们解释歌词大意,几乎都是耶稣是救世主平日要行善积德之类的。奶奶趁机对我们进行教育,此时文盲的奶奶口若悬河出口成章,听得我们一头雾水的,奶奶说耶稣是神的化身,他会帮助心地善良虔诚自助的子民。我问奶奶什么是子民,奶奶说子民就是孩子,就像我们是她的孩子一样;奶奶说她是耶稣的孩子,我们也就是耶稣的孩子,她说遇到艰难困苦时不要害怕,诚心祈祷神的庇佑逢凶化吉神时刻都保护我们。多少年来奶奶交给我的“护身大法”早已被我遗忘,我也只狂妄、偏执的相信自己遇事一定能柳暗花明、力挽狂澜;而信仰贫乏的我无法揣测彼时的信仰给瘦弱的奶奶怎样的精神支撑,现在我只愿相信,奶奶是神的孩子,她只是回到天堂那片诗意的栖息地、那片温暖的像妈妈怀抱的地方去了。
怀念奶奶,奶奶不是伟人,不曾给人类发展和社会文明创下什么伟大功勋,可奶奶不会把坏掉的苹果以次充好卖给别人;奶奶是在教导我,做人就要像新鲜的水果那样,光鲜顺溜的果皮下,包裹着汁甜绵密的果肉,还有一颗坚实而沉稳的内核,而那些不好的习惯和拙劣的思想会像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腐蚀坚实的内心,直到完全腐烂。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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