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日子好过了,但每当想起童年米花蛋的故事,心里就不免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来。
小时候,常有一个收破烂的“白胡子”老汉,推着他那辆老式的独轮车,吆喝着“收绳头烂铁烂货哩”从我家门口经过。他的独轮车两边搭着两个大筐,是装破烂用的,中间平放着一个大匣子,透过由烂玻璃拼就、绳子纵横缠绕的盖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小百货:有大人用的针线芝麻扣,有小孩喜欢的哨哨、溜溜糖,可谓琳琅满目,但最吸引我的是挂在车辕上的吊布袋,那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米花蛋。
我最馋这种圆圆的米花蛋。所谓米花蛋,我们这里又叫花喜蛋,是用爆火粘糖捏造的球形小食品,一般有乒乓球大小,味道特甜,特酥,这种米花蛋小时候我只吃过一次。
那还是母亲用头发换的。小时候,母亲有个习惯,每次梳头完毕,她就把缠在梳齿上的头发捋下来,揉成一团,然后塞到墙缝里,日积月累,就能攒下一大团。在那个寅吃卯粮的艰苦岁月里,这点“资源”往往要派上大用场,母亲不是从收破烂的那儿卖几毛钱,就是换包针、一节松紧带什么的,很少给我们弟妹几个买零食。
唯有一次,母亲取出塞在墙缝里的头发,从“白胡子”那儿换了一包针,还剩一点零头,母亲搞了搞价,给她的五个孩子一人要了一个米花蛋。我们几个第一次拥有这稀罕物,欢喜得像过年。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拌着唾液在口里细细地咀嚼着,品尝着,我几乎认定这是那时能吃上的最美味的东西了。我甚至把今生的幸福都押在能饱餐一顿米花蛋上。从此,我就馋上了米花蛋。
为了能吃上米花蛋,我就开始留意家里墙上那一道一寸多宽的缝子,看着里头的头发渐渐地多起来,我的计划也一步步成熟起来。每当“白胡子”老汉推着独轮车,一步一吆喝地从门口经过的时候,我必定要尾随他走一段儿,特别眼馋地盯视那只挂在车辕上晃来晃去的吊布袋,脑子里想象着那里面的米花蛋簇拥在一起的美好景象。
终于有一天,我偷了墙缝里的头发,一下子换了六个白亮亮、圆嘟嘟的米花蛋。当我一手攥三个,大功告成,正寻思找个地方饱餐一顿的时候,一抬头却见弟弟正扯着母亲的手向我这边走来。我吓傻了眼,一时愣在那里,感到手足无措,那点馋吃的欲望顿时荡然无存。
母亲没有打我,只是一边呵斥我,“胆大死了,这还了得!将来不定还要偷什么东西!”一边责令我把东西退给人家,把头发要回来。我只好乖乖地举起手里的米花蛋,用连自己似乎都听不见的声音怯怯地说:“给……你……我妈……打我……”
不知是老汉的善心发现,还是担心刚成交的生意泡汤,他嗔怪母亲道:“不就是一把头发!让娃把那几个米花蛋吃了吧。”母亲用手把我的头戳了一下,对“白胡子”说:“我倒不在乎一把头发,主要嫌惯了娃乱偷乱拿的毛病”。“白胡子”见母亲态度如此坚决,就很生气地说:“既这样,米花蛋我送娃吃了,头发退给你。”“白胡子”是佯装生气,因为我分明看见他的手正把那头发往框底里塞,根本就没有退的意思。
但他的话却真的起了作用,母亲见老汉把话说到这份上,没有坚持己见,她猛地用手把我推了一下,“回!”我身子一晃,手里的米花蛋一个个全都抖落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弟妹们都已齐集在这里,看见满地乱滚的米花蛋,争先恐后地俯身去抢。瞧着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相形之下我傻愣得像个木瓜儿。就在此刻,我发誓一辈子也不吃这种讨厌的小蛋蛋了。
这一次,米花蛋虽没有吃成,但却令我回味许久。米花蛋——这在艰苦岁月中交织着希望和痛苦的东西,成了母亲严厉家教的象征,二十几年来,这种情结一直伴随着我,鞭策着我。每当我从哪家杂货店经过,看到里面出售的米花蛋不禁又想起往昔的岁月,心中自然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来。便也顺便买几个,不是我吃,而是为孩子,顺便再重提一下那个久远的故事。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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