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历程中,经历过太多,很多东西都已经淡忘。但母亲为我流过的三次眼泪,却深深地烙刻在我的心里。
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眼泪是在我五岁时。我出生在湖南麻阳的一个苗数山寨里。在城里人的眼中,苗家小寨都是充满了温馨与欢乐的,那里有浓郁的民族风情,有奇丽的山山水水,有漂亮的吊角楼,有永远也摘不完的山花花和唱不完的山歌歌。虽然我的家乡在苗寨,我也是地地道道的苗寨人,但其实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山青水秀。山是有山,但山上树木并不多。据老人讲,山上本来是有许多树的,但在三年灾害时期,全部都砍掉了,以至于现在大多都是光秃秃的山,怪石林立。一条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上,就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的血管。一条大约五米来宽的小河,由东向西穿过山村,滋养着世世代代的山里人。
山里人靠天吃天,靠地吃地,在山上种玉米、红暑、马铃薯等农作物。山里人干农活讲究的是一个年成和运气,年成运气好,这年就会丰收,一家老小就不会挨饿。相反,年成运气不好,那么这一年就要为生计而发愁。在我五岁那年,正好赶上了旱灾——连续两个月的干已快将地里的庄稼变成了片片枯叶。善良的山里人请来了一个和尚求雨,和尚便在最高的那座叫****公山的山顶做起了“法事”,可半个月过去了,仍滴水未下。父亲和母亲没法,每天晚上便虔诚地来到祖父的坟前烧纸(冥币),请求祖父保佑全家度过灾难。也许是上天可怜山里人,或许是祖父真的显了灵,虽然天上仍没下雨,但山脚下那条小河却始终没有干涸。山里人都说,是那条小河救了全寨人的命。
父亲和母亲没日没夜的担水,从河里担水去滋润庄稼,从山脚走向山中,来回一趟要个把小时。虽然日子过得异常艰难,但我却从没有看见母亲抱怨过生活,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出去,又笑眯眯的回来。按照山里人的说法,那叫宽心。在家中,我是唯一的男孩。童年的时光总是在无忧无虑中流走,我根本体会不到生活的艰辛,不仅不能给父母分忧解难,反而时常给母亲添乱。那一次,我和几个童伴跑到山上去掏鸟窝,后来饿了,就跑到邻居家的包谷地,摘了几棒快成熟的包谷,与童伴在山地里烧来吃了。快吃完的时候,被赶来了邻居发现了,看着自家的救命粮被偷,他非常生气,拎着我去找母亲。母亲一看我手上拿着吃了一半的包谷,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平时从没打过我的母亲当时非常生气,抡起巴掌就朝我屁股上使劲抽,边打还边说:“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晚上回到家里,母亲陪我跪在祖父的灵位前,却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而是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说自己教子无方,养了个小偷,对不起祖宗,给祖宗丢了脸,不谙世事的我也跟着母亲哭。虽然事情过去了二十年,但母亲边哭边说的话,至今仍记得一些:“公公子(公公)哦,我咋会那么命苦哦,咋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哦,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可咋办哦,公公子(公公)哦……”那晚我们跪了一夜,母亲也哭了一夜,全寨的人都听到了母亲的哭声。母亲虽然没有打我,但却在冥冥之中在我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做人要有骨气,不管再穷,都不能丧失做人的原则,不管条件如何艰难,都要乐观地面对生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
第二次看见母亲的眼泪是在我十八岁时。经过了天真无忧的童年,度过了九年求学生涯,我也在岁月的浇灌中慢慢地长大。由于家里实在太穷,十五岁的我初中毕业后,便在家里放起了牧。每天将牛赶到山上,然后跟随父亲学做农活,学会做农活是山里人必须掌握的生存本能。因此每天迎着初生的太阳,将希望的种子洒向田间地头,精心耕耘着地里的庄稼,等待着收获的季度。挑担的时候,母亲总是先把自己的箩筐压满,剩下的才让我挑。这样又过了一年,不安份的我跟随了姑父学习了驾驶,在学车的那两年时间里,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买一辆车,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来改变家中贫穷的面貌。但家里确实没有资金来圆我的那个梦。
十八岁那年,部队来到到山里征兵,母亲想让我去试一试,借这个机会去部队接受一下锻炼,但我却一千个不愿意,因为我心中的梦想。那天,天空中下着小雨,母亲又一次翻山越岭,步行了三十多里山路来到城里找到我,我正驾驶着姑父的车,在县城里揽客。“儿啊,去报个名吧!”母亲又来劝我。“不去,我要买车。”我固执的回绝母亲。“去吧,哪怕是报个名,试一试也行,考不上咱就回来。”母亲仍劝我。“不去,不早了,你回家吧。”说完后,我让母亲下车先回家,开着车子我继续揽客。车子发动了,母亲走下了中巴车,我习惯性的看了一下反镜,从反镜中我突然看到了母亲正用手帕擦着眼泪,虚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突然,我感觉心里一阵绞痛,鼻子酸酸的,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我马上停了车,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身体,告诉她我去报名当兵。母亲终于露出了笑容,但眼泪却并没有停止。
体检进展的很顺利,在那个雪花飘飘的冬日,我踏上了离乡的火车,来到四川,成了一名武警战士。转眼间过去了七年,我也成为了一名武警警官,直到现在,我仍然还没有搞明白,从没读过书的母亲为何会突破“养子防老”的旧思想,会让我离开自己;也没有搞清楚为何那天我会那么果断的跟着母亲去报名当兵,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母亲的眼泪,母亲的眼泪让我心痛,母亲的眼泪震憾了我的灵魂吧!
第三次看到母亲的眼泪是在我第一次探亲时。到了部队后,与母亲天各一方,相去甚远。部队的生活紧张而艰苦,从新鲜到枯燥再到适应。俗话说,不想家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家也成为了我军营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我把对母亲及故乡的思念化成一个个邮戳,我在残阳如血的黄昏对着遥远的群山发呆,在午夜梦回中寻求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在上铺战友想家的哭声中惊醒……
日子就在紧张有序、流血流汗中度过。当岁月的车轮碾过青春的堤岸,营院的月季已经四开四谢时,年轻而幼稚的我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细嫩的手掌爬满了老茧,充满青春活力的目光中彰显出军人的坚强,刚毅的性格在苦练中铸就,稚嫩的身躯化为了铮铮铁骨,当年从山里走出来的那个放牛娃,已经考上了军校。
四年了,我该探亲了。由于时间突然,当我的信还在山路上艰难传递我探亲消息的时候,我已经推开了家里的门。母亲在在纳鞋底,看到我时,露出惊恐的表情,用针锥子戳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又看看我,再戳一下,再看看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思夜想的儿子现在竟然站在她的面前。当她确定这不是做梦的时候,才笑了起来。母亲老了许多,岁月的犁铧已在母亲的额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当年满头青丝也已染上了风霜,佝偻的身躯显得如此瘦小。妹妹告诉我,母亲在一次上山打柴时,掉下了山沟,右腿摔成粉碎性骨折,现在还落下了残疾,怕影响我的工作,母亲坚持不让告诉我。母亲抚摸着我的脸,拉着我跪在祖父的灵位前,泪水早已流向了嘴角:“公公子(公公)哦,我儿出息了,都戴上红牌牌(士官警衔)了,你看看啊,长高了,给家里争气了,给祖宗长脸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紧紧的抱住母亲,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的眼泪蕴含着一个个沉重的故事,更凝聚着伟大的母爱,在母亲的眼泪中,我将不断前行……
感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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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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