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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只猫,某天忽然厌倦了白日颓废、彻夜无眠的日子,开始远行,去寻找完全不同的生活。它不知道该如何寻找,于是迈上了铁道,追逐火车的踪迹,它坚信,走下去,就能到达远方。 启程,是在一个夏末的黎明,深山里的空气中散发着雾的味道,阳光还没有惊醒沉睡的鸟群,主人家的炊烟还没有升起。没有行李,没有告别,没有回首留恋,它轻轻地跃过高高的门槛,望了望阴暗的树林,和林间发光的小路,它知道,沿着眼前这条路走下去,便会看到火车的踪迹,那渐进而后远去的长鸣,在昼夜召唤着它,像相识已久的朋友,又像引领它远行的神灵。 山色由黑变蓝,山里的雾为它散开了,山路也愈发的清晰,沿途的花草被它惊醒,议论着它的远行。习惯定居的草儿不会懂得它的自由,畏惧风雨的花儿难以想象它的勇气和毅力。它听到了它们的议论,像山谷里吹过的风,带不走一片落叶,也留不下一丝足迹一样,那些话风逝了,它依然坚定地昂首前进,那样高傲,那样无所畏惧。 阳光终于照亮了整座大山,死寂的山林渐渐复活,睡眼惺忪中,瞥见了它远去的背影。 它忽然听到了远处火车的长鸣,便向铁道飞奔过去,在抵达铁道的那一刻,它忽然站住了,用目光向火车致敬。火车缓缓地从它身旁驶过,声音震落了叶尖的露滴,惊慌的鸟群从梦里逃离,它的心也跟着隆隆~隆隆~它终于正式进入了自己的生活轨道。 它紧紧跟在火车身后,直到火车的长鸣消逝在朝阳里,直到再也看不到火车的踪影。它没有一丝的茫然,火车就在前方,它知道,所以它迈开了坚定的脚步,在那看不到尽头的铁道上。 似乎在踏走上轨道的那一刻,所有的过往都被擦去,它没有了回忆,像是东方初升的朝阳,只有一步步向西方前行。漫漫长路,它的脑海里却没有别的任何念想,只有前行。 终于,它在交叉路口停留了。它不曾想过,前路还有多选、判断、问答……它第一次犹豫了,那一列远去的火车究竟进了哪一条轨道?显然,它无法判断,只好任选了一条,又坚定地走了下去,它坚信那一列火车就在前方引领着它。 可是它并不知道,那一列火车已经驶向了另一个方向,离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当它再次听到身后火车的长鸣时,它转过头,看到了,明白了,原来它选错了轨道。它有些失落,但并不茫然,它决定追随眼前这一列火车。 当夕阳的余晖披到它的身上,它感到了一丝的疲惫。它第一次体验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可是,它归往何处?它早就明白了自己没有退路,再回首,一望归途中的落日,便继续前行,寻找旅店。 夕阳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月光洒下一地的清光,它栖身在了一个无门的土石坑里。寒气越来越浓,向坑里逼近,它蜷缩着,也渐渐觉得冷了,清晨时被擦去的回忆,又渐渐地浮现了。它想起了灶里灰烬的余温,想起了粮仓里谷物的热气,想起了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有的温暖……转念间,它又想起了曾经被主人赶出家门不久便又因太过思念主人而回到家里的小花狗,它不是小花,不该有狗的优柔,它是一只倔强而高傲的猫,既然选择远行,就要有猫的骨气,又怎么会念家呢!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它迈着猫步走过去,吃过夜宵,便回到坑里安稳地睡了。 第二天的黎明,已不见大山的沉寂,火车的长鸣,也不再震颤山林,却更像是工厂的伴奏。沿途瓦房、平房、小楼里,灯光亮了,像天上的繁星,在清晨的日光里,渐渐熄灭了。行人在四处游走着,它也抖落身上的尘土,继续远行。 阳光渐渐暗下去了,不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是因为乌云的游行,它望了望成群的乌云,听见了它们的嘲笑,乎感一丝的凄凉,可是,一只高傲独行的猫,又怎会羡慕结队的乌云?它瞟了一眼那些乌云,又继续前行。只是步伐已没有昨日的矫健,或许是身体的疲惫,或许是心灵的劳累,它走走停停,但它并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就算再慢,它也要一步步走下去。乌云渐渐散开了,阳光再次洒落在铁道上,有些暖,有些凉。 夜里,下了场雨,夏末的雨没了盛夏的猛,却是更加的凉,它又找到个栖身地方,是在路旁的一座高桥下。这一夜,它没找到任何夜宵,但它依然安稳地熟睡了,伴着雨声和风声。 就这样行走了一个月,天气时好时坏,肚里时饱时饿,它日渐消瘦了,也更容易感到疲惫了,有时甚至会在某个路旁一待便是一两天,而每到这个时候,它总是会浮想连篇,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它开始有些许的矛盾,加上秋日的凄清,它偶尔也有了一个月来不曾有过的孤独和颓废过,但内心的意念一直支撑着它走下去。 或者是上天的体恤,在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它在高桥下遇见了一只流浪的狗。热情的狗讲述着自己的流浪经历,孤独却依然高傲的它对狗不屑一顾。狗自觉无趣便蜷缩着,望一眼河面上跳动的水花,然后闭上了劳累一天的眼睛。而它此时却有些焦虑,在桥下徘徊许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桥上的雨水滴落下来,像一幕水晶珠帘。近处洞口一只老鼠往洞里吱吱地叫着,接着几只老鼠出门觅食了,早起的狗见后一边叫一边回头望了望熟睡的猫。猫惊醒后,向乱蹿的老鼠飞奔过去,饱餐了一顿,然后像狗致谢。狗说:“我们家的猫是不吃老鼠的,甚至有些害怕。”它说到:“现在不是在家里。”狗笑了笑问:“你出来后都吃老鼠吗?”它回答:“不全是。我得出发了。”狗说:“我得回家了。已经流浪一个多月了,该回家了。”猫听后心里有些颤动,但什么也没再说,向铁道走去。 它早已跟丢了许多列火车,现在也不再想追寻那远去的火车,只想沿着轨道走下去。 “一个多月后我也会回去吗?”它有些担忧,害怕自己放弃,“一定不会,我是一只孤傲的猫,怎么会退缩?” 一走,便又是两个月。已是秋末,铁道旁洒落的树叶胡乱飘着,它的心也被寒风吹得有些慌乱,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它已躲进了路旁的一个大垃圾箱里,一边觅食,一边想着明天、后天……这时,一只野猫也蹿进垃圾箱觅食,他们对视着,许久,然后各自小心翼翼地吃着。 风依然很大,还伴着雨。它们都只好准备在垃圾箱里过夜了。 “你不打算回家了?”野猫问。 “我已经出来三个月了,你呢?要回家了吗?”它回答。 “不,我从小就没有家。”野猫笑了笑,“你出来这么久了,肯定想家了,想回家了吗?” “我是不会想家的,我只想沿着这条铁道走下去。”它张望着已经被暮色淹没的铁道。 “沿着铁道走下去,有什么意思呢?”野猫不解。 “最初我是想跟着一列火车,可是后来跟丢了,后来我便跟另一列,也跟丢了,再后来,我跟丢了很多列火车,便不想再跟了,只想沿着这条铁道走,我想,沿着这条铁道走,也可以到达我想去的地方。” “你想到达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远方。” “远方在哪里?”野猫问。 远方在哪里?它也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远方,就是铁道的尽头吧! “哦!”野猫还是不能理解,“明天早上你又要出发?” “嗯,你呢?” “我要去一个有趣的地方。”野猫回答,闪烁着兴奋的目光,似乎它已经到了那个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它也想去看看,但是它知道它不该留恋沿途的风景。 第二天早上,它们简单告别后,便继续了自己的远行。 有时候,它也会觉得行程的枯燥,但是一直以来它是那样执着,可是在告别之后,它的念想开始动摇了。 有趣的地方?那会是怎样的地方?初冬早晨的寒气让它直打哆嗦,也许,那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它失了魂似地缓缓都走着,开始它的幻想——它和野猫一同离开了铁道向着一条弯弯的小路走去,小路上满是五色的卵石,卵石上长满了绒毛,踩上去那样的舒服,不像铁道上打碎的岩石那样坚硬冰冷。路旁的树的叶子落光了,可是越往里走,叶子却是由枯黄到黄,由黄到绿,最后变成了嫩绿的叶芽。地上的落叶也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一地的鲜花。蝴蝶在花丛里追逐着,将它们带到了一片林间的草地上,草地上各种动物快乐地玩耍着,草地周围是它们的房子,它们可以自由地组合家庭,像人类一样……我为什么要有家呢?它砸碎了自己的幻境,逃了出来。 它继续前行,但已是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方向了。 在矛盾与挣扎中,它又走了一个多月,雪花飘落到铁道上,越来越厚,越来越厚,它的脚步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它终于撑不住了,决定找一个地方住下,过了冬天再继续前进。 它走下了铁道。 沿着一条弯弯的小路往前走着。小路上没有五色的卵石,只有厚厚的积雪,但越往里走,雪越薄,阳光越灿烂,树林越茂密。它忽然觉得,它想去的远方就在前头了。 它不禁加快了脚步。 可是那条小路太过漫长,当走到尽头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此时的它已经习惯了在白天前行,难以在黑暗中摸索。它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它望见了不远处的灯火,在黑暗的树林里忽明忽暗,这一幕那么熟悉,它静静地坐在小路中间,望着,望着,一张黑色的毛皮包裹着一堆细骨在寒夜里哆嗦着。 “咪咪……”灯火处传来主人的呼唤。 它心头一阵颤动,猛地站了起来。 “喵……”它听到的似乎是自己的声音。 此时,它的眼角流下两行泪来,夜太黑,谁能看到它的眼泪呢,它又把泪吞进了肚里。 它转过身,往回家的路走去。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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