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快!史勇立感觉好像去年春节刚刚过去,还没过多少日子,又一个春节临近了。他放慢车速,像这两年很多次开“福田”重卡一样,把自己刚接的北京现代“悦动”小车,稳稳地停靠在立交桥上,按下电动车窗玻璃,点燃一支香烟,等西郑高铁的某一趟列车从眼前飞驰而过。
史勇立初中毕业后连高中都没考上,回家安安稳稳地当了农民。老父亲看他瘦瘦弱弱的,给他买了台“西北-15”型小四轮拖拉机,农忙季节耕种拉运,农闲时节跑跑运输。就这样,史勇立当上了司机。他对机械有一种天生的悟性。不论修车,还是耕地,他不光有兴趣,而且感觉出奇的好。多少次,他把小四轮拖拉机大卸八块,几百个零件摆一地,仅凭经验,就能组装在一起。装配好了之后,一发动,拖拉机就很听话地运行起来。
后来换了“丰收-18”,这种双缸柴油机更加给力,车厢是特别加工的,一次上粮(往火车站站台转运粮食)能拉5吨,更重要的是,这种机子有动力输出装备,可以带旋耕机。秋夏两忙,史勇立没日没夜,给村里村外旋地挣钱。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能落下的也没几个钱。
娶媳妇盖房,花钱没王。农村人开销最大的就是这两项。等把老宅翻修一遍,把竹青迎娶进门,家里还拉了几万元的“饥荒”。
杨春霞是史勇立的初中同学,只比勇立低一个年级,两个人在学校就认识。杨春霞的二哥在灞河滩开了一个砂石厂,起步较早,人称“杨百万”。后来,杨春霞嫁给了史家村的李建宏,两个人成了一个村的。农忙的时候,逢年过节,经常在牌桌上能遇到一起。
史勇立已经开上了六个轮子的“东风”自卸,拉运的的沙石就是“杨百万”沙石厂的,为了欠账,史勇立还让杨春霞给她二哥打了招呼。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熟悉,而真正把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是一口深水井。
史勇立的老大史勤立,通过“竞选”,当上了村长。时间不长,他接到老大的电话,让他晚上和竹青一块到家里去,有个事要商量。史勇立早早地收了车,还不忘在村口的小商店给老大买一瓶酒,一斤点心。天刚擦黑,就和竹青进了老大的家门。
“快坐快坐,竹青,一起喝汤吧!”大嫂热情地招呼兄弟媳妇。
“大哥,有啥事神神秘秘的,还让我们两个都过来。”勇立一边放手里的东西,一边站在沙发前望着老大问。
“立客难打发,你先坐下。”老大示意他们两口子坐下说。
“勇,吃个包子,大嫂中午刚蒸的肉包子。”大嫂不容分说,递给他个热包子。
“是这样,我到区地下水工队跑了一眼深水井指标。”老大一边吃包子一边交代事情的经过,“现在农村不是有改水项目吗,原则上一眼深水井投资9万,国家补贴3万,不给现金,给材料,什么PVC管道,镀锌钢管,水罐什么的,目的是解决群众吃水问题,让每家每户都安上自来水。我看这是个好事,想让你们把这个项目做了,区上的事我去跑。打井,铺排管道你们组织人施工。如果没兴趣,就给其他人了。下边要的人多了。”
“一家一户还收钱吗,大哥?”勇立焦急地问。
“我都让区里水工队的工程师算了,一家收60元的材料成本,你把水龙头都安到每家院子里。水费国家有标准,先按每方一块钱收取。肯定有挣头,你听我的没错。”老大给勇立两口子交代细节问题。
“一时半会没那么多钱啊,大哥。”竹青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先交2万定金,我就以你的名义跟区里先把合同签了,让人家把打井的日期给你排上。我只能做到这些,钱的问题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老大把事情交代完,赶紧喝自己的稀饭。
“明天我让青给你这送三万,家里也就这么多了,其余的钱我想办法,你看怎么样,大哥?”勇立看老大指示的那么坚决,知道是已经决定的事情了,所有没等竹青说什么,就赶紧表态。
“家里也就两万,我拿什么给大哥三万嘛!”竹青有点委屈地说。
“回去再说。大哥,嫂子,再没其他事我们两个就先过去了。”勇立一边起身告别,一边拉着竹青的手就往外走,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什么。
“三万交给大哥,连吃饭过日子的钱都没了,两个孩子要上学,你看怎么办吧!”
“话就多得很,傻婆娘,我还能让你们娘仨饿肚子,回去再说。”
“你整天跑的不沾家,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
“你到信用社取一万五,我明天再给你凑一万五,赶天黑前给老大送去,这下你该高兴了吧,傻样。”勇立交代着事情,一只手就伸进了竹青的上衣。
第二天上午,史勇立把竹青送到信用社门口,让她一个人排队取钱,自己开着“东风”自卸车,刚在街道上转过弯,他就把车停在路边,拨通了杨春霞的手机。
“忙啥呢,能出来不,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刚收拾完,正准备上会(赶集)呢!要缴电费,手机费,你在哪呢?”
“半个小时,我在老地方等你,麻利点,不见不散。”
“催命鬼!好的,老地方,不见不散。”
杨春霞对史勇立的好感缘于一次车祸。大概是两年前,都快半夜十一点了,她看完电视,正准备洗洗睡觉,突然接到一个丈夫手机打来的电话。奇怪的却不是丈夫的声音,起初她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也没太在意,只想等对方把电话打完,讥讽一下电话那边那个人,就把电话挂断。对方好像也听出了她不相信的语气,才说出了车祸的车牌号,司机穿什么衣服,长的什么样。这下她真的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连说几个谢谢,差点瘫软在地上。
深更半夜,一个农村女人,家里也没有几百块钱。这可怎么办。晚上打牌下场的时候,她还看见史勇立在另一个桌子上没走,就打电话把他叫出来。等他见到史勇立的时候,差点哭出了声:“掌柜的可能出车祸了,我想让你跑一趟。我家里也没几个钱,你那有多少现金都拿上。我们去看看,我现在腿都是软的,你赶紧回去开车啊!”
勇立一刻都不敢耽搁,小跑着回家,把老婆准备给孩子交学费的3000元装上,自己身上正好有2000元的沙石款,开着车40分钟就杀到了华县。
春霞的丈夫李建红当天到华阴送货。空车回家,晚上可能赶得有些急,一个转弯就撞到前边的半挂车上。等杨春霞和史勇立赶到华县人民医院,李建宏头上的伤还没有包扎呢。没有家属交钱,医院才不给你处理呢。还是勇立背着李建宏,楼上楼下拍片子,照CT,打石膏,折腾了一晚上,赶天明就算住进了华县人民医院。5000元都给医院缴了还不够,多亏两个人身上还有几百块钱,不然三个人都得饿肚子。
安顿春霞丈夫住下,史勇立才和春霞赶往事故现场,联系保险公司勘验,找司机拖车,又忙了大半天,才把李建宏的车拖到修理厂。
打那次事情之后,杨春霞对史勇立的看法大变。关键时候还是个“朋友”,她嘴上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心里开始慢慢喜欢这个男人。
“这几天忙啥呢,也不见个人影。有什么好事,直说吧!”杨春霞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有一点生疏,真好像坐自己家车一样。
“我有个难事,想请你帮忙。给我贷上几万块钱,有急用。”勇立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春霞的脸色。
“先说说干什么用,我看看有没有可行性。”
“我想投资打一眼深水井,给全村每家每户都通上自来水,还可以浇地什么的。我这几年没攒下几个钱,这个你不是不知道。”
“好项目,还差几个钱。”杨春霞马上明白了,这是当村长的老大给勇立弄的好事,说不定上边还有补贴呢!
“贷4万吧!如果你能帮忙最好,我也不去想其它办法了,条件由你开。”
“我正想还你个人情呢,那次你可帮了我大忙。宏和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总没有机会。”
“谢什么,朋友之间谁还没有个急难险事,这都是应该的。”
“钱我给,但不都是我的钱。亲兄弟明算账,我们是朋友,这个忙我帮,但也不能太见外,不说二分利了,一分五。4万,一年利息7200元,还不上记复利,你看怎么样?”
“那可太谢谢你了,我的姑奶奶呢!”
“你先别谢我,你还得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事,你说,你说。”
“也就像上次那样的急事,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杨春霞脸上荡漾着一种潮红的春色,史勇立专心致志地开车,一点都没觉察出来。
“好说,好说。那什么时候能取啊?”
“一个礼拜,你等我电话。你把我放到电管站门口,你去忙吧!”
“好唻,谢谢我的姑奶奶。你走好吧!”
现代化的钻井设备就是先进。机器进村五天,工程师说深度80米了,再有一天就到100米的设计深度了。第二天,井深到位,用泥浆泵抽五个小时的水,就可以下管子了。
这几天都忙晕了,史勇立招呼五个工程技术人员钻井,竹青还叫了两个帮手,给大小十个人做饭,家里就像过事一样,一天到晚灯火通明。
本来,区地下水工队的机器只负责钻井,不管下水泥管,安装水泵的。还是老大见多识广,和钻井队长嘀咕了一会,答应每人一条“蓝白鲨”,外加100元辛苦费,第二天用钻机自带的卷扬机把管子给下进井里。
史勇立昏天黑地地忙了一个半月,井房建成了,30米高50m³的水罐架设好了,到田间地头的PVC水管也铺设就绪,就连每家每户的自来水,都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了。史家村两个小队,120户人家,安装了118家自来水。做完这些,他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好好歇几天,让人也缓缓精神。
女人还是有耐力,同样忙得不可开交。竹青也就歇了半天,还和往常一样下地干活了。
史勇立在家里也歇了两天,折腾来折腾去又欠了4万元的“饥荒”。心里虽然有点小郁闷,可看到投资近10万元的深水井工程大功告成,今后全村420口人吃喝拉撒,380亩土地灌溉,很大一部分都要用自己的井水,一种成就感还是从心里慢慢升腾上来了。
竹青早上起来,给丈夫拾掇着吃了早饭,招呼了一声就下地了。她心性要强,看到自己地里的庄稼,由于疏于管理,草都长荒了,她不愿意叫人,自己一个人干几天,也就差不多了。只是她心里纳闷,丈夫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就拿回了四沓崭新的百元大钞。还是男人有办法,大事办完了,自己心里也清净了许多。她相信大哥的眼力,这是一个很有长远眼光的好项目。
杨春霞这段时间心情糟糕极了,简直可以用苦闷来形容。
自从两年前那次车祸以后,李建宏的身体大不如前,不到四十的年纪,好像立马老了十岁,常年开车,不光腰椎,颈椎疼痛,更重要的是,男人的“本事”一点都不行了。没办法,她只好求医问药,中医西医,偏方验方,钱花了万大万,丈夫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变化。如今,还借口跑车太忙,经常晚上都不回家了。这让杨春霞一点办法都没有,有苦只能自己咽,有泪只能自己尝。这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杨春霞收拾完家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史勇立披着衣服,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往“村村通”车站走呢,手机响了起来。
“勇立,忙什么呢?”他一听就是杨春霞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怎么啦?哪不舒服吗?我正往车站走呢,你是不是病了?”
“你能等等我吗,我想出去散散心,心里难受极了。”
“好吧,我等你,不见不散。”
到了车站,上了中巴车,杨春霞哭丧着脸坐在史勇立的身边,活像一个受伤的小鹿,随着汽车的颠簸,渐渐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任勇立怎么询问,一句话都不说,只有两行眼泪在不停地流。
下了中巴,史勇立等见自己的“东风”自卸,对司机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给你放五天假,回去看看家里有什么事没有,等我电话吧!”小伙子一听,兴高采烈地走了。他把车开到杨春霞的旁边,高声喊:“上车吧,我的神。”
“我心里就是难受,刚才车上有熟人,我不好意思说。”
“发生什么事了,看把你熬煎的。想上哪?”
“你答应过我的,关键时候你要帮我的。这是第一件,你陪我出去转两天吧!”
“好吧,自己的车,方便。你坐好了,我们上路啦。”
史勇立陪着杨春霞转了一大圈,再回到村里,杨春霞的脸,就像盛开的桃花。
深水井项目竣工运行的前两年,史勇立并没有赚到多少钱,一年也就一万出头。他还跑自己的车,拉运沙石,一月和情人杨春霞约会一次。家里的活计,收水费,缴电费,喂猪,浇地计时都成了老婆竹青的事情。
杨春霞贷款到期的第一年,史勇立身上装了17200元现金,趁约会的时候,结了一年的利息,顺便把借据换成3万元的。贷款到期的第二年,他身上装了15400元现金,又结了一年的利息,再次把借据换成2万元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尽管史勇立和杨春霞两个人千般注意,万般小心,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杨春霞的二哥“杨百万”耳朵里。一次和村长吃饭,趁着没人,“杨百万”想提醒提醒史村长。
“史村长,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您想先听哪个?”
“就剩咱们弟兄两个了。先说好的吧!”
“好消息嘛,西郑高铁马上就要开工,线路要从我们村上过。征地,拆迁,沙石,用水,我们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地大赚一笔。”
“那坏消息呢!
“哈哈,你家老三和我的宝贝小妹,最近走的有点近。”
“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你家老三整天在我那拉沙石,这点事能瞒过谁。你抽空敲打敲打老三。年轻人嘛,玩玩可以,千万不可当真,别闹的鸡飞狗跳,四分五裂的。李家老汉当年曾帮过我,咱不能对不起人家,您说是吗?”
“不成器的东西,怪不得整天不着家。我一定敲打敲打他,也别闪了我家竹青。”
“也没多大事,你把好事多考虑考虑,我的史大村长。”
“没问题,我心中有数。”
事情的转机很快就出现了。西郑高铁很快就动工了,不光史勇立的家要拆迁,村委会把200亩土地出租给了G标段第三项目部,作桥梁预制。村委会的几个条件,其中就有使用“杨百万”的沙石,史勇立的井水。
史勇立接到老大的电话时,他还在工地上拉土方。他赶紧打电话叫司机接班,自己打的赶了回来,没顾上回家,直接到了村委会。
“你和春霞是怎么回事?风言风语都传到我这了。你看看都多大年纪了,还干那些没出息的事情。我可警告你,竹青人不错,贤良淑德,配你娃绰绰有余,你别胡成精,最后弄得鸡飞狗跳的。这是高铁项目的供水合同,拿回去好好看看,一方两块。最近把水泵检修一下,再在出水口安个水表,将来按新水表算账。听明白了吗?滚。”
史老大把合同摔在办公桌上。
“大哥,那我回家了。”史勇立缩着头,抓起合同就往外走。
路过村口的自选店,史勇立破天荒地买了50块钱的水果,提在手上回了家。
拆迁补偿一共28万,史勇立当晚就给杨春霞送去了23600元,尽管还有三个月才到期,他还是按全年时间还本付息。杨春霞一边点钱,一边深情地对史勇立说:
“伙计,你还欠我两件事没办呢,还算数不?”
“算数,算数,你永远是我的伙焉。”
接下来三个月,史勇立就在深水井旁边建自己的新房。一亩大的院子,三间两层,外带厨房,储藏间,两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连竹青养猪的猪圈都建好了。沼气池,太阳能,空调,沙发,凡是能想到的,史勇立都置办停当了。今后竹青开井,接到电话,在自己院子里就能操作。
第一年供水合同期满,水表显示12万m³,项目部给他转了24万元,他按要求给项目经理打了30万元的收据,外带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史勇立究竟还是在外边跑了多年的人,他和竹青给老大买了酒肉烟茶,外加两沓百元大钞。老大笑着说:“你还是能长大,钱让竹青给我存着,什么时候要用我会打招呼,东西给老二送过去。”没办法,第二天他又买了一份,老大才勉强收下。
史勇立只和竹青打了声招呼,就到西安接了一辆前四后八的“福田”自卸重卡,一次能拉30吨,夏天有冷气,冬天有热风,把那辆开了五六年的“东风”自卸卖给了“杀房”(拆解汽车的工厂)。
第二年供水合同期满,水表显示15万m³,项目部给转了30万元,他按要求给项目经理打了40万元的收据,还有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过春节的时候,照例给老大的账号上存了2万,酒肉烟茶一样都不能少,数量比前一年翻了一番。
竹青也听到了一点勇立和春霞好的风声。晚上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时候,也曾默默地垂泪。但是,竹青有什么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到中年,孩子也都大了,遇到这种男人,也只能自叹命苦。好在大哥高瞻远瞩,几年前让她投资打了这么一眼深水井,如今西郑高铁快完工了,大西高铁(大同—西安)又开工了,这眼水井至少还能卖两年水。
史勇立在灞桥租了一间民房,杨春霞自己也配了一把钥匙。史勇立带她第一次进这间房时,一股男人的臭气,差点把她熏倒。没在房子坐五分钟,她就嚷着闹着要吃饭。其实是房间的空气太污浊,实在让她受不了。吃过午饭,史勇立跑车去了,杨春霞到商场置办了一整套新被褥,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旧被褥直接塞进了垃圾箱。
史勇立依然开他的车,只是老掉牙的“东风”,换成了崭新的“福田”,出来进去开着“现代”。竹青依然开井关井收水费,只是土地没有多少了,地里的农活成了消遣了。村长换成了勇立的初中同学,供水合同还在延续,只是每年2万元的红包,不再送给大哥,改送同学了。
他和杨春霞的约会仍然在继续。现在,他对杨春霞也有点厌倦,但是,他掉进去了,仿佛一口深水井,再也爬不上来了。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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