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棵树

    几棵小树，长在城市的河边。城市扩建要修河堤，有人说毁了它，城市会更宽一些；工程师说留着它，城市会更美一些。就这样它们被保留下来，原地站在新修河堤上的霓虹灯下，坚守着一方。
    风去雨来，几棵树站在两岸的人流之间，生长在城市的边缘，它们默默无语，也似乎无所作为，早被人们遗忘。只有每日晨露在滋润树的心思，阵阵清风在解除树的寂寞，沉沉大地在帮助树的成长，天天阳光在调补树的营养，闪闪亮星在与树对话，潺潺小河在倾听树的诉说，它们相互无语而携手并肩……
    冬去春来，夏过秋临，几棵树已张开博大的臂膀，交叉着手，给城市河堤撑起一片蓝天，为河堤人行撒下一片绿荫。这以后的晨光、夕阳、雾绕、雨淅，这以后的燕归、暑热、菊开、雪落，就都会招来东去西往的摄影家，从远到近围绕着几棵树，左转右看，上瞅下瞧，不停地调整相机焦距，不断地按动快门。多少个月光下，无数次星星眨眼时，数不清的眷恋情侣，在几棵树下海誓山盟，酸得这几棵树随风打颤发抖；也有一些自作多情的文人，在树下憋出几篇文字，零散地挂在几棵树上……
    几棵树不动声色。只等鸟儿来栖息，风儿来挑逗，雨儿来点拨，它们才欢快地嬉戏玩耍──
    不平事，几棵树坦然面对。当初想毁树的一些人，还耿耿于怀地说长道短，说要不是这几棵树的影响，这城市开发用地赚钱就大把大把；肮脏的尘埃也来侵蚀树的枝叶，一心想叫几棵树同流合污；河堤管理人员随心所欲，架梯挥刀，剃枝剪桠，总想用自己掘劣的思维来改变树的模样。对此，几棵树一声不吭，慢慢地把流血的伤口结起老痂，从杈腋生出嫩芽感知阳光的安慰，尽力舒展枝叶接受雨滴的洗礼，然后再和风儿说说心里话。    
    对欺辱，几棵树不屑一顾。城市高楼以白色丽面的反光炫耀自己，把刺眼的辐射转嫁给几棵树；炎夏酷暑的洒水车，虚张声势地讨好河堤花坛中的灌木和杂草，高傲地鄙视着几棵树；本就在几棵树下行走的白领红领，竟无耻地把一口口浓痰和唾沫喷向树身；享受着花天酒地生活的怂人，硬是把一肚子酒囊饭袋的糟粕，狂吐在从没招惹谁的几棵树根下；同时生活在城市中的动植物，而城市人总要把豢养的宠物，牵至几棵树下去骚尿拉屎……尽管这样，几棵树还是一声不吭，自强地寻求生存需要，自洁地氧化净去污垢，自爱地活跃绿色生命。
    能宽容，几棵树忍辱负重。调皮的小孩攀枝爬树荡秋千，还用小刀划出一道道伤痕，几棵树任由顽童们撒野嬉闹；披着黄马褂的保洁员，风雨无阻地与垃圾打持久战，弯下的腰酸痛时，就直起身倚着树干，歇一口气，伸一伸腿脚，几棵树就挺直地抚慰他们的身躯；出城进城的人们，遇上大雨或头顶骄阳，匆忙跑到树下求救待援，几棵树就聚合枝叶为人们避雨遮阳；悠闲自得的老人们，趁着太阳没下山，三三两两自乐地在树下放鸟、下棋、打牌、说古论今，几棵树温馨地摆动着爽风为老人们养性怡心。
    找快乐，几棵树生机怏然。冬去春来，夏过秋临，几棵树始终默默地追求着阳光，把根钻进土地深层，在城市的空间和水泥沙浆浇灌的河堤缝隙里无语地生长，快乐地成长，已成参天大树……
     那年，城市对岸又修河堤，砍倒了河边的一些树，扩张了城市用地，修建了好几座高楼。这几棵树对自己感到很幸运，对河道变窄很悲伤，对明天思考更是担心。
    终于那一夜，倾盆大雨，河水暴涨，上游河堤垮塌，城池被洪水淹没，新建楼房倾斜，古桥被冲毁，求救声一片呼号。这时，几棵树倒了，并排横卧在河的两岸。几棵树搭成便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这些鲜活的生命，沿着几棵树跨过了地狱，走向了生存延续的地方，有了活着的希望。
    二十年不遇的暴雨，三十年不遇的洪水，谁能想得到，谁都想得到──生态不可虐，自然岂能欺。这是几棵树用生命换来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