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年事

    轻飘飘的季节被巴山人挤进冬天，日子将轻盈的脚步停驻在腊月的时光栈道。绿色满目的巴山在季节的轮回中变成了一片苍凉的景象。漫天雪花用她的圣洁和厚重覆盖巴山谷地的时候，勤劳的巴山人一路欢歌从百花齐放的春天走来，风尘仆仆走过硕果累累的夏天，日月兼程穿过收获希望的秋天，在冬季的边缘以激昂的姿态迎接春节的临近，翘首期盼民族佳节的到来。
    走南闯北的巴山人在异乡的腊月里蠢蠢欲动，一颗漂泊的心匆匆酝酿着返乡的打算，排除万难披星戴月向家的港湾靠近，庞大的回归人流成为城市乡村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闯荡祖国南方挥洒青春的巴山儿女，在异乡企业工厂的城堡上，痴痴眺望故乡的月亮，掐算亲人分离的时光。在霓虹闪烁的城市街头，揣测故乡雪花的厚度，体会双亲眺望的目光。思乡的游子拿着《辞工单》心急如焚奔走在课长与线长之间，诸多的返乡理由一次次重复在表格和嘴边，风风火火的身影似远征的战士即将凯旋。当返乡的计划成为现实，离乡的游子便义无返顾离开打拼的热土。青春时尚的身影成群接队涌入车站，搭乘火车回归天堂般的故乡。
    远赴祖国东北和西部的巴山汉子，求索的脚步踏过金银铜铁煤铺垫的生存道路。敏捷的身影在矿穴与工棚之间往返，手中的钻杆穿透了层层矿岩，生命的火花逝去了岁月流年。当视野之内变成了堆积如山的矿石，出山的矿车一次次磨平了坚硬的轮胎，缕缕乡愁变成了一张张手机话费单的时候，漫天飞舞的雪花便告诉艰苦打拼的巴山汉子，盼望已久的春节临近了，分别已久的亲人快团圆了。大大咧咧的巴山汉子心绪开始变得细腻起来，与老板工头精明地核算帐目，灵活争取即将到手的工资。当全年的付出变成了一沓沓沉甸甸的钞票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巴山汉子开始奔向附近的城市。为家中的老人买一套崭新的保暖内衣，为思念的妻子添一件时尚的冬装，为钟爱的孩子购一份精美的学习用品。然后三五成群走进酒店餐馆，点一桌经济实惠的酒菜，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尽情释放疲倦，豪言壮语天南海北随意抒发情感。酒醉饭饱之后匆匆奔向旅店睡他个安逸觉，一觉醒来迅速整理行囊，再大包小包扛向车站，心花怒放地朝着故乡的方向奔来。
    沉寂而冷清的巴山乡村开始沸腾起来。腊月里逢集的日子，来自四面五坡的山中男女，顶着漫天风雪小心翼翼攀行而来。走下坡岭迈上乡村水泥路，一路欢声笑语走向新兴集镇。被风雪覆盖的乡村集镇从晨曦中苏醒，在如潮的人流中焕发生机。五花八门的异地商贩云集闹市，南北混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商品年货堆积如山。置身于巴山腊月的乡村集镇，感触浓郁的新春年味弥漫周围。格调各异的民间年画让人赏心悦目；吉祥喜庆的贺岁春联令人心情悠然；火红鲜艳的绸布灯笼让人倍感年的温馨。穿越集市，型号各异的鞭炮、礼花缀满橱窗；花样万千的现代玩具堆满地摊；色彩鲜明的大小彩球挤满角落。走进商店超市，包装抢眼的贺岁副食品叠满货架，档次分明的香烟酒类呈满橱柜，设计超前的名牌服装挂满店铺……。无论是摆摊设点的江湖游贩，还是经营各种店铺的本地商人，不管天气多么寒冷，只要有顾客光临问价，经营者总是以爽朗的笑脸和热情的话语耐心应对。山中村民总是细心地问价，适度地还价。摊前铺中低声细语的讨价还价声似千万只蜜蜂在枝头和花丛辛勤采蜜。巴山人注重腊月忌尾，正月忌头的传统。经营者秉承和气生财，以和为贵的宗旨。购买者讲究和谐共融，遇事让人三分的处世原则。人们在和谐的氛围中购买年货，在欢畅的心情中离开集市。背篓背满丰盛的年货，四散而去回到各自家中。
    时近腊月下旬，居住在巴山谷地的人们开始风急火燎地计划宰杀年猪了。固执的乡民认真挑选好属“牛”的吉日，再物色好手艺出众的乡间“刀把式”和“二把手”，敲定好宰杀日的时辰，于是杀猪过年的计划便算完成了。宰杀年猪的日子，勤劳的家庭主妇老早就起床了，乘着朦胧的夜色，将自来水注满大铁锅里。然后将预备好的干柴搬进厨房，再一根根送进漆黑的灶膛，在雄鸡打鸣的时刻开始点火烧水。酣睡的男人被洪亮的鸡叫声惊醒，麻利地穿衣起床。打着哈欠走向堂屋，将笨重的木制水缸扛到庭院里，再将坚固的杀猪凳搬到缸边。东方露出鱼肚色的时候，业务繁忙的“刀把式”扛着一篮刀具大汗淋淋而来，随后赶到的是 “二把手”。女人起身匆忙沏茶，男人转背急忙递烟。不等“刀把式”吩咐，勤快的女人就把一个木盆放在杀猪凳前摆好。“刀把式”一杯清茶品偿完毕，便将宰杀年猪用的锋利长刀从竹篮中取出，拿到杀猪凳前放好。
    当“水开啰”的吆喝声从厨房传来，强健的“刀把式”吐着唾沫摩拳擦掌走向猪圈，灵便的“二把手”和麻利的男人小心翼翼跟了进去。走进圈舍，“刀把式”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年猪的耳朵，“二把手”迅速跃进圈内双手逮住了年猪的尾巴，两人合力将重达三百余斤的年猪向圈舍外拉去。肥壮的年猪被“刀把式”和“二把手”拉上杀猪凳之后，心有灵犀的男人和女人双双跑过去用力摁住年猪的脊背和腚部。“刀把式”就势腾出一只手来，顺手拿起木凳旁预备好的锋利长刀，用力插入年猪的颈部。随着年猪尖利的长嚎声传出，一股鲜艳的红血从年猪的颈部喷出，哗哗流入事先预备好的木盆中。当喷出的猪血汇聚约半盆的时候，年猪的嚎叫声渐渐停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声。待年猪没了声息后，“刀把式”吩咐“二把手”拿来光滑的铁棍，在年猪腿部划了个三角形小口的地方，示意“二把手”将铁棍插入。从年猪皮内沿脊背插至颈部，从后胯插至前胸。再让女主人拿来冥纸，粘上年猪颈部的残留鲜血，点燃一柱香，在圈舍门口烧了。意在敬奉天神，祈祷来年六畜兴旺。勤快的男人走进厨房，将锅中的开水一桶桶提出来，倒入院内的木缸中。等到“刀把式”调配好水温，再配合他们一道将年猪送进木缸中。经过一番开水烫洗，年猪全身的毛被烫掉大半。“刀把式”便找来扁担，三人合力托起雪白的年猪横卧在木缸之上。“刀把式”在示意男主人用刨子刨刮年猪残毛的同时蹲下身子，在铁棍曾插入的年猪后腿处吹气球般用嘴奋力吹气。反应敏捷的“二把手”找来木棒，用力敲打年猪的全身上下。在“吹”与“打”的催化中，原本就很肥壮的年猪变得更加肥壮。看着年猪身体的凹陷部分一一凸现出来，“刀把式”迅速用细绳将年猪腿部捆好后，也投入到刨毛刮毛的程序中。等到残留的猪毛被清理完毕了，“刀把式”拿来锋利的砍刀从脊背中间给年猪“破边”，然后齐心协力将年猪倒挂在预备好的简易楼梯上。直到棕绳准备就绪，“刀把式”便不紧不慢地取出小刀，从年猪的腹部划开，小心翼翼取出心、肝、肠、肚，谓之：“四杂”。把内脏交与“二把手”处理的同时，再拿出砍刀从“破边”处将年猪一分为二。称出年猪半边的重量之后，“刀把式”在主人灿烂的笑容中将年猪割成小块，用棕绳一块块系好，依次放入旁边的簸箕中。盼着“二把手”将肠肚翻洗干净后，年猪就算宰杀完毕了。热情好客的女主人割下一大块刚出缸的上好猪肉，匆忙拿进厨房开始烹炒。并让灵性的孩子请来四邻乡亲，一起来家里陪“刀把式”吃“刨汤肉”。一顿丰盛可口的“刨汤肉”吃罢，年事繁忙的主人便开始熏制“腊肉”过年了。
    期盼已久的大年三十终于如约而至。生活在巴山谷地的人们早早起了床，简单吃过早饭之后，全家老少齐动手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女主人走进厨房，开始张罗丰盛的年饭。男主人则忙着贴春联挂灯笼，将庭前屋内装扮得焕然一新。小孩子则被男女主人呼进唤出，俨然一位机灵的跑堂者。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火红的灯笼挂满了山前坡后的农家小院，鲜红的春联贴满了农家人的各个门窗，各家各户生起的袅袅炊烟在山中弥漫，农家人烹煮年饭的浓香随冬风扑鼻而至……。中午时分，准备吃团年饭了。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男主人摆上光滑油亮的圆桌，煨一壶口感纯正的苦荞酒，烫一罐口味非凡的绞古蓝饮料。贤慧的女主人乐呵呵地将烹炒、炖煮好的鸡、鸭、鱼、猪肘用盘、碟、钵盛好一一端上桌来，卸下围裙后开始摆放杯筷。男主人拿来冥纸和冥香，在庭前一边焚烧一边轻轻召唤已故的先辈回家吃团年饭。然后拿出烟花鞭炮，在院中燃放之后，全家人便围坐在圆桌旁开始吃团年饭了。在和谐融洽的氛围中，按照各自喜好畅怀吃喝。好酒的男女主人用精致的酒杯品着烈酒，老人与小孩用土制的陶杯互敬着滚烫的绞古蓝。三代同堂在相互夹菜，互相劝酒的反复谦让中将团年饭的气氛推向高潮，把逝去岁月中的忧愁抛掷脑后。一顿团年饭从中午时分吃到黄昏过后，吃到心情酣畅酒足饭饱，全家人才依依不舍离开饭桌，在宽敞整洁的庭院中漫步。回首去岁生活的点滴，憧憬来年时光的美好。夜幕临近，男主人打着酒嗝领着孩子，拿着蜡烛、香纸、鞭炮去给坡后的祖坟“送亮、上香、烧纸钱”，与先祖共享春节的祥和与美好，祈求来年事事顺心。上坟归来，男主人开始给家人分发“压岁钱”。女主人领得最多，老人次之，小孩最少。无论多少，都是美好生活的馈赠和象征，都是农家人祈求平安的特殊方式和寓意。农家人揣着“压岁钱”在欢畅的心情中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在浓浓的节日氛围中“守岁”至深夜。直到凌晨子夜时分，农家人在响彻山野的爆竹、礼花声中用猪头、猪尾、猪肚和鞭炮进行完“敬天”的祭祀之后，才安然入睡，在美好的梦境中憧憬新一年的幸福时光。
    大年初一，沉浸在祥和气氛中的巴山人从连绵不断的鞭炮声中醒来，全家老小换上崭新时尚的新年服装，以健康向上的形象走进新的一年。女主人走进厨房，煮出鲜美爽口的饺子，全家人快乐地吃着，尽情享受生活的赐予。吃罢早饭，情深意重的人们拎着礼品和鞭炮开始走亲访友。旅居城市的儿子拖家带口回归依恋的父母家中，定居他乡的女婿携妻带子回到阔别已久的娘家，在家的港湾休养生息，与牵挂的老人共享天伦。在欢畅的心情中走出故乡的庄园，与久违的亲朋好友开怀畅谈生活的趣事，共同分享生活的愉悦，尽情体验节日的喜庆氛围。人们沉浸在喜悦中的同时，仍不忘上坟敬香，给故去的老人拜年。给稚气的孩子讲述先辈艰苦创业的故事，让孩子铭记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
    走访完亲戚接待毕朋友，进行完花天酒地的吃喝酣战之后，乡民开始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乡间热闹的灯会。由村委会或居委会牵头组织的春节灯会是春节期间巴山谷地规模最大，影响最宽的盛大的节日活动。从每个傍晚时分开始，舞龙者先行，在城市乡村飞舞旋转，在农家小院飞跃翻腾。无论是竹篾绳索编织的火龙，还是绸布连体的布龙，亦或是稻草扎制的草龙，都是巴山人集体智慧的光芒所在，都是巴山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精神寄托。还没来得及从眼花缭乱的舞龙活动中回过神来，锣鼓喧天的舞狮队伍又奔了过来。只见两头形状怪异的避邪雄狮在农家庭前上蹿下跳，摇头摆尾，灵活多变的挥舞动作舞出了春天的激情和神采。绚丽耀眼的节日花筒在狮子周围喷射，穿戴奇特的“笑和尚”在狮子四周手舞足蹈，活跃搞笑的热闹场面让围观者深受感染，纷纷加入到欢呼雀跃的队伍中来，将火爆的舞狮活动渲染到了极致。热闹非凡的舞狮队伍还没有过去，彩灯闪烁的“彩船”又划了过来。在碎步踩成的划船舞步中，颤悠悠的“彩船”在人海中“漂浮”。划船的老翁拿着竹桨在“彩船”前后一边摇桨一边演唱巴山“花鼓子”，内容朴实音律优美的巴山民歌被乡民演艺得如同天籁。“花鼓子”在歌唱美好生活，祝福农家人的吉言良语中进入高潮，押韵顺口的祝福词直唱得农家人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慷慨富裕的农家人为他们递上香烟，送上“红包”，笑吟吟地恭送“灯会”队伍向又一户农家赶去。热闹喜庆的“灯会”一直进行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巴山谷地的人们才恋恋不舍地送走春节，投入到又一轮的新春农事当中。
    向往而留恋的新春年事，生活在巴山谷地的人们一年又一年地迎来送往。人们在喜庆热闹的春节活动中洗涤疲惫，在亲人团聚的喜悦氛围中享受快乐，在牵挂而熟悉的生活家园里奋斗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