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亲”在花里

　　花里自古就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之乡。美女之乡自然以美女见长，引美女自豪，也因美女而派生沉淀出许多与众不同、独具特色的婚嫁习俗，前不久我亲历的“扎亲”便是其中之一。之后上网查询，发现其在全国都是鲜有的，看来本人真是幸运，竟然体验了个独一无二。
　　生平第一次做了回媒人。男女双方算起来与我和老婆都是千丝万缕的亲戚，属侄儿侄女辈了。因两个晚辈早已心心相印，我和老婆又与双方父母都熟悉，所以自然而然便肩负起上门向女方父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把亲事挑明的重任。只是现在早已不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婚姻的那个时代了，所以此任务说起来重，其实很简单，在喝酒聊天谈笑风生间就恩准了两个晚辈的“私定终身”，开启了他们幸福甜密的人生旅程。因此和旧时红娘翻山越岭走东家、进西家、硬是把一对一面不相熟的男女生拉硬拽在一起相比，我们做的是水到渠成的事，当的是现成媒人。
　　因明年是我们岚皋人忌讳结婚的无春年，加之双方父母都非常满意这门亲事，所以很快就把结婚之事摆上了桌面。于是我们夫妻与双方父母又一次聚首，细细敲定认亲、选择佳期、接亲、送亲等结婚必走程序的细节，有商有量，即便是有些许的分歧，大多都在你退我让之中完成了。只是女方父母有一点非常坚持、不容更改，那就是接亲时必须扎亲。即新郎要亲自带着接亲团到新娘家中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方能把新娘接走。并说这是整个花里（包括花里和孟石岭两个镇）一带的老先人数百年传承下来的规距，就是新郎新娘居于屋上坎下或一屋两当头也必须这样做，万万不能改变。此言溜进耳际，心里不免嘀咕：一个小时的车程，早上去接多好，又省事又省时间，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呢？定这么个规距，是不是因为花里是美女扎堆的地方，接亲时不设置些门槛不足以证明自己是美女之乡呢？正如现在有些明星，成名后总是把身价抬的高高的，把架势端的牢牢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她）不是一个普通人，是个大名星。但想归想，嘀咕归嘀咕，该答应还得答应、该照办还得照办。毕竟女方为大，人家养个女儿不容易，况且是传承经年的习俗。
　　于是婚礼前一天，我们一行8车16人披着冬日的暖阳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车过花里镇从周氏武学馆对面的山梁上驶入了通村水泥公路。路在盘旋山在转，新房老屋次第现。新房是清一色的青瓦银墙，有着新生事物的气宇轩昂，精神抖擞；老屋灰头灰脸，破破烂烂，有些萎靡不振却还要硬挺着，檐口上还挂着已风干了的苔藓和野草，到是和这冬日里一片枯黄的主色调有些相似了。细细想来，这新房老屋应是历史的新陈代谢，就和春夏秋冬万物枯荣的四季更替、男女结婚孕育新生的人类繁衍一样。
　　新娘的家中早已聚满了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说笑声、厨具乒乓声、还有小孩的追逐打闹声，声声交汇，直上云霄，搅动了四野的空寂和山体的清幽。一群群不知名的鸟儿也不甘寂寞，犹自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我们人类怎么也听不懂却能悦耳爽心的天籁。烟花爆竹声一起，它们便以家为单位，或三只或两只或一只的各自飞散了开去。屋内的酒菜早已香气袅袅，按照当地习俗，我们接亲团一到，便开席待客。酒是从县城运回去的好酒，菜是自产的时蔬和南宫山中的野味，土洋结合，有热有凉、有炒有炖，满桌子满碗。相识的不相识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皆围着桌子吃肉喝酒，划拳猜宝，吆五喝六，吼出了山里人的豪爽憨直、自在大气。酒过三巡、面红耳热之际，又一拨一拨地到我们接亲团桌上来敬酒，先是互通姓名，两杯酒下肚后又互留了电话，还不忘讲一些新娘成长中的趣事，使我们于无形中相识了，成了朋友。当然收获最大的应数新郎，从闲言碎语中便了解了新娘的成长历程和骨子深处的真实性格，没用妙手，却偶得了以后与妻子相处的真经。
　　入夜，玩了一天高兴了一天也累了一天的客人们尽数散去，留下的都是新娘的至亲，便开始摆礼。摆礼的意义是展示聘礼，有给含辛茹苦养育新娘长大成人的父母的红包、猪肘，亦有给其他亲人的衣裤鞋帽等，数量皆为双数，大多用成套、成对等量词表示，取成双成对的意思。这既表示出男方家中对新娘的看重，也给女方父母长了面子。摆礼结束，双方便随意而坐摆着龙门阵，聊着地里的收成，聊着家庭环境和抚育孩子的不易，但大多是围绕着新郎新娘身上发生的故事展开，女方父母还不时谦虚几句自己没把孩子教好，孩子不懂事，到婆家后还要请亲家夫妇及亲戚邻里多多包涵，并要严加管教之类的肺腑之言。你一言，我一句，他再插上一语，不知不觉间大家的陌生和客套便消失至无影无踪，感情不由人不由然地近了一层，慢慢地就变成一家人了。
　　因客多床少，我们本想谝到天亮，无奈瞌睡虫数次来袭，凌晨三四点时实在熬不住了，便发扬钉子精神，找了一张床在两个熟睡的人中间成功地加了个楔子。刚合上眼，忽有阵阵哭声传来，先是哽咽，后是啜泣，再是如泣如诉。几床人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新娘的母亲在哭嫁。因老早就听说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后母，对丈夫前妻的女儿很刻薄。为了除去眼中钉，她找来一个穷家小伙子把继女草草嫁出去，还在出嫁当天故意哭哭啼啼，叫女儿即使生活不顺也不可回娘家。结果这个女儿与夫家和睦相处，生了儿子也发了财，见后母孤苦无依，还接她一起生活，让她安享晚年。邻人都说后母在她出嫁时故意哭啼是坏心肠，但她却说后母是舍不得她走才哭，而且越哭越发。于是，人们便在女儿出嫁时也哭闹一下，希望真的可以越哭越发。“哭嫁”的习俗便这样流传下来。
　　之后，新娘母亲哭声越发的大了起来，有些撕心裂肺了。细细听来，还有唱词，并有一定的旋律：“孩子呀！孩子，妈妈养你不容易，如今就要嫁他乡，好歹明日成他妻，命运安排靠自己。”还有最感人肺腑的一段话：“去了婆家是媳妇，要孝公婆，要敬丈夫，要勤快学会做家务，要接人待物有礼貌，要学会技能不求人，切莫好吃懒做毁家旦。”是啊，在女儿出嫁之时，做娘的无疑是最心酸的一个，自己一泡屎一泡尿带大的乖女儿马上要到一个新的环境里去生活，要处理许多新的人际关系，婆家不比娘家，在娘家即使言行有所不当，父母也往往不会计较，在婆家说话处事稍有不慎，或许就会引来公婆和丈夫的不满。做母亲的怎能不为女儿的未来忧心忡忡呢？因此，便将自己的社会经验、嘱咐与希望再一次地告诉临嫁的女儿。
　　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直持续着，中许多人相劝，可新娘母亲却是越哭越厉害，只到新郎出来相劝并发誓对新娘好一辈子时才停下来，露出了梨花带雨的笑脸。这一刻我终于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其实扎亲并要新郎亲自去接亲的习俗并不是花里人凭依着自己是美女之乡在设置门槛、自抬身价，而是想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让这一对新人及女儿的娘婆两家多一分沟通，多一分了解，多一分亲近，实为为女儿新的幸福生活搭桥铺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看来我是真以自己的肤浅之心错度勤劳纯朴的花里人的君子之腹了。
　　晨起，太阳刚刚从山间探出半个头来，一缕缕色彩斑斓的金丝线霎时明亮了山川大地，也明亮了门前这一串清新明丽、和谐流畅的喜车。仿佛在告诉大千世界，新的一天开始了；也在告诉屋内的这对新人，一辈子的幸福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