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汉江

　　年过不惑，许多往事渐渐变色，许多经历已经淡忘。但是有一个地方却让我梦缠魂牵，那就是汉江。
汉江，别称汉水，发源于陕西宁强，流经陕西汉中、安康和湖北襄阳、荆门、武汉，注入长江，全长1577千米，是长江最大的支流。如今国家建设的南水北调工程，水源就取自于汉江。
　　我的家，就在距汉江十几公里的山沟，可是18岁以前，我只去过两次汉江。
　　上小学时，一位来自汉江边的老师讲起中国的江河湖海。他问：“你们见过长江、黄河吗？”我们一起摇头。老师说：“现在没去过长江、黄河，不知道东海、南海，将来有的是机会。可是，你们不能不认识汉江。它就流淌在我们身边，养育着两三千万人口，是秦楚大地的母亲河啊！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游汉江。”老师的话让我们欢呼雀跃，好几天睡不着觉。
　　12岁那年的夏天，老师兑现了诺言。他带着十多个男孩子，步行几个小时，穿过青砖灰瓦的古镇，到达了汉江渡口。在老师和艄公的推拽下，我们战战兢兢地上了船。老艄公满脸沧桑，赤着胳膊，光着脚板，手撑竹竿，几声吆喝，小船就离开了码头，顺流而下。河床时而宽畅时而狭窄，水流时而平缓时而湍急，岸边的田地、农舍、深谷、峭壁，在我们眼前或急或缓地离去，又忽快忽慢地走来。偶尔有几个运货的木排从船边驶过。经过几段险滩时，船身在激流中颠簸起伏，浪花飞溅船头，吓得孩子们心惊肉跳，搂成一团，可是艄公却独立船头，和老师谈笑风生，还不时与岸边的行路人、浣衣妇、垂钓翁嬉笑怒骂，视惊涛若等闲。
中午，我们在下游的一个码头泊船，上岸就餐。老师说：“今天的这位艄公，16岁随父亲上船，在汉江上漂泊了30多年。他曾多次触礁遇险，死里逃生。超人的勇气和丰富的经验，可以保证我们绝对平安。”
　　返回途中，船还是那条船，艄公还是那个艄公，就是多了几个纤夫。船逆流而上，艄公在船头掌舵，纤夫们在岸边拉纤。他们肩负绳索，匍匐前行，艰难地从乱石、荆棘中穿行。船在缓慢地移动，坐船人的内心与拉船的人的肩膀一样沉重。只有船驶入平滩时，纤夫们才能挺起身、松口气，偷偷摘几个把果子、抠几个红薯充饥，为接下来的负重蓄力。那时，我真希望汉江能一路平坦，如此就不会有纤夫的痛苦。可是后来才明白，如果那样，会让他们失去赖以养家的门路。
　　船靠岸了，我们从容的下船，和艄公、纤夫作别。首次汉江游，在我的印记中，留下了震撼，也刻上了缺憾。
　　1983年7月31日，汉江爆发了500年不遇的洪水，汉江上游的安康和几个城镇险遭灭顶之灾。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万里、李鹏曾亲临安康城区视察灾情。
　　灾后第6天，父亲和我背着几十斤粮食、蔬菜，去集镇探访几家亲戚。走到街口，发现记忆中古老的建筑、繁华的商铺已经荡然无存。矗立在淤泥、瓦砾之上的是一排排破旧的帐篷，来来往往的是幸存的灾民和救灾的人们。废墟的一角，簇拥着一堆人，那是救灾机构在分发衣服、食品和安置物品。我们打探半天，终于找到亲戚们的栖身之所，送上了一番问候，放下了一点礼品。在救灾物资捐赠点，我毫不犹豫地掏出了积攒半年的20多块钱，向灾民献出了微薄的爱心。。
　　这次灾区寻亲之行，使我感到汉江赐予人的不仅仅有温情、奉献，还有风暴、血腥。
　　8年后，我从一个高寒小乡调到了老家的小镇。这时的汉江，已经脱胎换骨。安康水电站历经二十年终于建成，宏伟的大坝，使桀骜的汉水变得温顺。十万多亩水面一平如镜。汉江两岸，移民迁建已近尾声。5个县区十多万群众就此改变了世世代代的生存状态，住进了统一规划的移民村。他们在岸坡上种果树、蔬菜，在汉江里跑货运、客运，不少农户还搞起了网箱养鱼。昔日的木排、纤夫永远绝迹，青山绿水、鱼腾龟嬉构成了汉江崭新的姿容。
　　我上班的镇政府坐落在江北的一条山梁上，是新建的移民集镇，有通往库区各个乡镇的公路，有连接两省一市的襄渝铁路，有容纳百川的汉江。我很快被这独特的环境和风景迷住了。
　　江北和江南的十几个村，是我和同事的工作场所，更是老少爷们休闲的乐园。这里一年四季瓜果飘香，果实盈枝。春有樱桃、草莓，夏有桃李、西瓜，秋有甜枣、葡萄，冬有柿子、金桔，是大商小贩常顾的地方。白天我和村干部一道，往来穿梭于农户间，为他们讲技术、送信息，为农产品、水产品找销路。夜晚，栖息于江边的农舍中，听船艇轰鸣，观渔灯闪烁，吃鱼虾小宴，好不惬意。月夜，借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或与久违的朋友把盏言欢，或与心仪的女孩相拥缠绵，都是人生的极致浪漫。
　　与汉江朝夕相处7年后，我调进了县城，但汉江的美色已嵌刻在我的脑海中，汉水的神韵已根植于我的骨髓里。
　　最近几年，水上旅游在近两百公里的库区内悄然兴起，成为汉江的一项“朝阳产业”。运送游客的小木船，逐渐换成了坚固的钢板船，现在又用上了风驰电掣的快艇。四十年前投身襄渝铁路的学兵连战士，回来缅怀青春岁月；久负盛名的作家前来体验秦楚文化和汉水文化，寻找创造灵感；美院的学生结伴而来，捕捉写生素材；垂涎汉水名菜、小吃的食客，不时来此大快朵颐。千姿百态的水上度假村、农家乐是游客们最好的去处。
　　许多年来，我总在寻找机会重游汉江。偶有闲暇，我和家眷外出旅行，首选之地大多离不开汉江。那里，有着让人难以言说的风情，有着使人沉醉不醒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