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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景好了,年味淡了,年在山里的情趣,依然还是那么浓。
人们都说,这年头的日子天天像过年,可山里人从春到冬还是日日为年操办。逢春在坡里忙着掐蕨芽,炓了晾干,说过年好焖鸡肉;仲夏刮掉洋芋皮剁成坨坨,蒸熟晒干,说过年好炖猪蹄子;晚秋选一篮紫红的辣椒,洗净拌姜装进坛子,说过年好炒杂碎。最经意的是在暑后,三番两次到街上集市或是找村里喂了母猪下了猪崽的,选两头逮回去,丢进后院的猪圈,于是就期盼着,喂它百多天,到了腊月里一头卖了换钱,一头杀了过年。
如今,县里乡里扶持养猪大户,给奖励帮技术,好多确实赚了大钱。山里人知道也不眼红,说那是专业户的事,挣钱多风险也大,不如自己种地攒余粮挣小钱,过着吃饱穿暖平稳的小日子。话是这么说,可对喂猪过年,从不马虎。小猪娃子一逮回家,全家都把它看做家里的一份子。什么猫娃、鸡娃、狗娃、猪娃叫的顺口亲密。两天换一次圈角床草,让猪睡的干爽;随时冲扫圈前的屎尿,让猪活动的清净。天晴地里干活,总要扯一抱青草,下雨披上蓑衣也要在沟坎边,割一背篓嫩藤,往圈里一扔,两头猪娃子就甩着尾巴,撩开蹄子跑来抢着吃。夜里隔着墙躺在床上,聆听圈里的猪“哼哼唧唧”,很是惬意,猪不哼了自己也睡着了。要是串门子,走亲戚,有事在外,心里老不踏实,总担心圈里的猪娃饿着了冻着了……就这样一天一把草一瓢料一桶潲水地喂。调皮的猪娃子就一天天懂事,一天天见风长,黑的毛越来越顺,越顺越亮光。日子就过得很快,不留意进圈用手在猪背横着一拤,顺着一匝,心里乐了。吃夜饭女人就给男人倒一碗苞谷酒,自己也喋一小口,咪着眼贴着男人耳根说,两拤背十几匝长了。
现在,城里人说山里人没激情,官方说山里人是小富即安。事实就这样,山里人奢望不高,一年到头只求风调雨顺,只望庄稼地收成好,只想院子里鸡狗成群,只盼圈里六蓄兴旺。等到临冬一场雪,用稻草席为猪圈遮寒时,见喂养的猪拖着沉重的膘体,“哼唧”地拱着槽门,心便是暖融融甜滋滋的。就寻思盖新房、娶媳妇、娃娃读书都要钱用,那就闲时搞些山野杂货,年底再卖一头猪就都过去了。轮到过年,杀头大猪,熏腊肉、灌香肠、炸猪油、卤头蹄,拌杂碎,再磨座豆腐,拿出些积攒的干菜,就啥都不缺了。
日头越升越高,这年就越来越近,山里杀猪的事也就开始有声色了。上坎屋初八,下坎家初九,东梁上挑了初六,自己选个初五也还不错。可是,自从城里乡里生猪实行定点屠宰,这山里的杀猪匠人就不多了,这山里人还是犟着自家杀,说把猪拉上拉下不划算,也不热闹。
山里到了腊月,不管天气咋样,就开始轮流杀猪。手艺精的杀猪匠就俏势的很,不仅要提前打招呼,还得到了那一天,亲自去接,因为杀过年猪要图个吉利,得请个干活利落的。接到杀猪匠,就得把锤毛石、挺仗、头刀、刮铲、挂钩那些东西帮忙背着,不等匠人进门,院坝里就热闹了。帮忙的人把猪按在宽板凳上,“唧唧”的猪嚎叫,“咯咯”的鸡飞叫,“汪汪”的狗惊叫,“哦哦”的娃群叫,还有大人们的你吆他喝,串起了乡曲村音,把山里的腊月就搅得沸沸扬扬。
“水烧好了没?”,“好了”。这一对话,就晓得可以杀猪了,只听一声递刀,脸红脖子粗的杀猪匠就把薄刃头刀,在磨得明光光的围裙上荡了荡,照着猪颈斜下用力一顶,迅速一拔,殷红的血顺着刀口往外就喷,主人连忙端着脸盆接上,这可是山里做“血豆腐干”的好东西。然后,四五个人提头扯脚,再把猪放在兑好汤水的木梢里,在滚烫的水中上下左右来回荡烫毛皮……
吃泡汤肉,是山里人的情义也是延续的习惯。杀了年猪,当天要请上坎下屋、三亲六眷、村里组里的一些人来吃泡汤肉,满院坝摆满几大桌,粉条搞肥肉,酸辣炒猪肠,干洋芋炖蹄子,白萝卜焖排骨,皮豇豆炒猪肝,几大碗几大盘地上,再提出几塑料壶刚烤的苞谷酒,任其划拳、猜宝、打杠子,吼声想多大就多大,哪怕把山梁吼颤,把溪水吼喷,把雀鸟吼飞,山里人才感到尽兴,才觉得开心。
这场热闹,要闹到鸡叫头遍才散伙。这时月亮已落山,一个个打着火把、捏着手电筒,晕晕乎乎,摇摇摆摆地走在不看路也熟悉的乡间小道上,一阵寒风吹来,一个冷颤打过后,仰望眨眼的星空,“呵——喂”、“呵——喂”地吐酒气,打招呼,从这沟到哪梁地找回音。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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