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农忙

    陕南农忙每年有两次，五六月的叫大忙，九十月的叫小忙，小忙掰包谷、割芝麻、收稻子、种麦子，时间长，工作量小，乡亲们不太重视。大忙时间短，农活集中，工作量大，农民在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和田栽秧，又要龙口夺食，抢收抢种。
    在我上中学期间，正是土地包干到户的头两年，乡亲们对农业非常重视，父亲苦干了一个冬天，把4块旱地修成了水田，立夏刚过，天下了一场透墒雨，父亲趁雨将水田翻犁复耕，并在田里施了刺鼻的猪粪、牛粪。农谚说：“农历四月无闲人，才了蚕桑又插田。”插秧那天正好是星期日，我脱了鞋，跳到芽子田里，坐上那羡慕的小板凳，学着拔嫩秧苗，“捏住秧苗根部，向后上提，慢用力，别猛攥。”照着父亲的话拨了几下，学着他们淘芽子的姿势，噗通了几下，泥水给邻居来帮忙的大爷渐了一脸，大爷说：“这儿有蚂蟥”，蚂蟥在水里专叮人的小腿，能吸人的血，灰褐色，我最怕它，一听有蚂蟥，我一溜烟的上了岸。看着大人们拔秧苗，秧苗用棕叶捆成一撮一撮的，装在用荆条编的筐子里，用扁担挑到耙好的田边，用力甩在田的各处，方便插秧取苗。他们拉着绳子，一会儿，横看成线，竖看成行的秧苗布满水田，分了家的秧苗在微风中，轻松地摆动着舞姿，他们可以自由发展，茁壮成长。就这样你给我家帮忙，我给你家帮忙，家乡几条沟灰坨坨的水田变成了希望的绿色。
    刚插完秧， “麦子黄、麦子黄……快黄、快黄……”的雀鸟像催工的队长一样，把乡亲们从黎明甜睡中惊醒，乡亲们就背着背篓、扛着仟担，唱着山歌，蚁串般走进金黄的田野，我也穿着背心拿着镰刀，跟着去割麦子，照着父亲的样子割，可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停地用胳膊擦汗，这才明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点不假。割回去的麦把子，都一捆挨着一捆的蹲在院坝晒着，如果遇上天气不好，满梁上都有乡亲们赶着不被雨淋，抢收麦子的手电光和吆喝声，家家户户都把麦把子往屋里码，或用遮雨篷盖着。地里麦子割完了，邻里亲戚吱一声都来帮忙，抬来电动机、脱粒机，院坝变成了农场，脱粒机的出草口对着墙上，防止麦粒打到场外糟蹋了，机子一响，父亲和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带着口罩和草帽子，有给脱粒机喂麦子的、有挥舞着铁叉挑草的、有用锄头拴麦粒的，一小时过后，院坝一边堆成山丘一样的麦草，另一边，金黄色的麦粒聚成小山坡，想体验收麦子的我，没被批准上前线，在后方做后勤工作，在屋里把麦把子往院坝甩，偶尔趁着麦把子还多的时候，便在地上拾起一抱散了捆的麦把子放在喂机子的案子上，那些天，村里的几台打麦机轮着用，机器的轰鸣声不间断，深夜还在响。
    尽管脱粒机取代了连枷和石磙子，但我的父老乡亲还是干着人世间最吃力的活——晾晒麦子、点播玉米、服侍瓜果、料理猪、牛、羊，草帽下的脸孔被烤得活像包公，褂子被汗泽染得像地图，他们很少想过收回的麦子能卖多少钱，下这么大的苦划算不划算，他们以为坚守土地与老天爷抗争就是农人的天职，就像女人生娃要把娃拉扯大一样顺理成章。他们不奢望涨工资，更不会心里长了狼牙戴红帽谋黑食。只要这一料麦子上了场、入了仓，他们就像收割后的麦地一样剩下茬茬，最后化作泥土去拥抱下一轮生命的轮回……
    今年我回了趟老家，当年三夏大忙的场景似乎淡了许多，村里的田地有的种上了碗口粗的核桃树、板栗树和柏树，听说是统一规划的退耕还林地，现在的农忙季节，农民不再忙碌，变得轻松，社会发展进步，使家乡的农民演变成多种技能的产业工人，来钱的路子多了，向城镇移居的人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