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又到了,不知从哪天起卖烤红薯的小推车已经静静地守候在大街小巷了,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甜丝丝、热呼呼的烤红薯的浓香,氤氲在这甜香里,我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童年。
(一)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小山村度过,在那个一毛钱就可以买五颗奶糖的年月,小孩子的零食少的可怜,夏秋有自产的水果倒还可以解谗,到了冬春时节可以用在饭余打牙祭的美味就是红薯了。红薯生吃甜脆爽口,蒸或烤着吃更是别有一番滋味,除了那回味久远的绵软甘甜之外还使吃的人手里、心里都暖洋洋的。
大口铁锅、柴火灶,做出的饭菜原汁原味,用灶眼里柴火烧过后的红炭和热炭灰来烤红薯更是农人一绝,把红炭砾和热炭灰摊开并且拨一个小坑,选择和坑大小相近的红薯放进铺着滚烫炭灰的坑里,然后把周围的红炭、炭灰聚拢过来严严实实地盖在上面,如果炭火太旺就隔一会儿把红薯翻一翻以免局部烤焦,如果火力弱就翻的次数稀些,烤好的红薯皮软心甜,顺着尖儿往下刚把表皮剥离个小口白呼呼的热气就急不可待地冒出来了,谗嘴的孩子赶忙伸出舌头冲着那黄灿灿的小口里舔去,“嘘-----烫死了呀,好甜啊。”于是,在锅前做饭的妈妈或者奶奶就笑眯了眼说:“在灶前烤着火吃啊,别乱跑,我做饭呢。”厨房里响起一阵有条不紊的锅碗瓢盆的声音,家家户户房顶的烟囱都约好了似的一起飘出袅袅白烟,整个山村都沉静在甜美的烤红薯的气息中了。
乡镇学校的冬天没有取暖设施,孩子们都从家里带一个盛着炭火的火盆,所谓火盆就是把旧搪瓷盆四周打三四个孔,用铁丝从孔里穿过并在距盆中心正上方的尺余处打结,盆底装厚厚一层草木灰,每天早晨上学时把烧红的炭火堆在草木灰上,如果炭没有燃好,就提着铁丝打结处在风里轮着圈,火盆在空中呼呼有声地上下翻飞,一会儿就燃起橙黄或蓝色的火苗,等炭全烧红了,呛鼻的气味淡了,就用树枝把火表面轻轻培一层炭灰,即可延缓燃烧时间又能压着过旺的火力以防伤人。冬天的教室因着一个个小火盆而暖流涌动其乐融融,调皮些的早就把小红薯埋在火盆里了,教室里授课正进行一半时刚好甜香扰人,老师皱皱眉,准确地找到目标然后提出教室门外,于是,下课后的教室外面又多了一簇挤在一起聚餐的小脑瓜。
又到红薯飘香时,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好吃的,而最吸引我的却还是这热呼呼的烤红薯,握在手里暖在心里,在绵软香甜中已经停滞多时的记忆被温暖、融化。
离开那个山村很多年了,想念那里的山水,想念那里的伙伴,想念那里的柴火灶,想念那里的小火盆,想念那里的烤红薯。
(二)
烤红薯是我儿时的冬天最喜欢的零食,为我安排零食是爷爷每天不可少的工作之一。
每天清晨,蹒跚的我准时随爷爷一起到贸易货站上班,开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开火盆里昨天晚上培在炭灰里的木炭,在灰里慢慢燃了一夜的木炭还红彤彤的,只是变小了些,爷爷取出几块黑炭放进盆里,一边放一边慢慢地说:“人要实心,火要空心。打春了,阳气往上,黑炭要放在红炭上面才烧的快;现在没打春……”,然后把架着小塔一样木炭的火盆端到门外让风吹,不一会,塔尖和周围的空隙处就有蓝色或橙黄的火苗在风中跳跃,爷爷小心地把火盆再端回屋里,他开始打扫货站里的卫生,我的工作就是坐在小木凳上拿铁钳子戳火炭玩同时烤热自己。爷爷还没打扫完就有人来买东西了,我照例在柜台里冲几步远的爷爷大声喊:“爷爷,有人来。”。自此,爷爷一天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有时候我也忙前忙后地帮着取货柜低处的东西,也因此而经常得到奖励,那就是我不用自己给钱就可以随便吃货柜里的糖和点心,窃喜之余却看见下班时爷爷把兜里的零钱往抽屉里放几小张。
有时候天气不好,来买东西的人就少些,爷爷就多了几分闲暇,他抱本《今古传奇选刊》坐在火盆边,手里捏着当时最流行的红玉香烟,我坐在小木凳上戳火盆里爷爷刚培在红炭灰里的小红薯,红薯经过几次翻动而甜香盈室的时候,爷爷就放下书,把烟叼在嘴上,边吹嘘着热气边把红薯皮剥的只剩半截递给我,黄灿灿的红薯俏皮地散着白烟,我在爷爷的微笑里小心地吞吃,吃一会就喂爷爷吃一口,抬头看爷爷时总看见红薯的热气和爷爷的香烟一起在空气里交缠升腾,就象我们两种不同音色的笑声同时在白墙灰瓦里回荡。
转眼间我就长到上学的年龄了,那时候农村学校的冬天没有取暖设施,孩子们都从家里带个搪瓷盆做的小火盆,每天早晨天还没全亮的时候,上学路上络绎不绝的在空中摇晃翻飞的小火盆是冬晨最温暖壮观的景色,小些的孩子(比如我)空着手由大人提着火,或者天亮些了由大人专程送火到学校,因着小火盆的乐趣,在严冬上学竟变做十分愉快的享受。每天的第一节课是早自习,照例是各自朗读课文,教室门开关了几次了,老师接进一个又一个小火盆放到各自的课桌下,朗朗书声被一盆盆火烤的暖融融的,有一天,书香四溢的教室里却流淌起缕缕烤红薯的甜香,一个个小鼻头伸长了查找来源,原来是我的火盆里飘出来的,读书声里立刻搀杂起阵阵私语,好在下课铃响了,老师也就随意任我们打闹夺食了。自此,每天早自习的教室里都会有一阵骚动,烤红薯的甜香从不同的桌子底下飘散出来,看着孩子们顽皮的笑脸,老师摇摇头愠笑不能。
有一天,在放学路上老师和爷爷相遇,老师对爷爷说:“你呀,带坏了我一个班的娃,亏你想的出,在火盆里埋红薯。”爷爷笑着搓搓手把嘴里的红玉烟猛咂了两口。从那以后,我的火盆里不再有香喷喷的烤红薯了,可是在火盆里藏红薯进教室却成了全校孩子的嗜好,多年屡禁不止。
如今,我长大了;如今,二十年不见我那慈爱和善的爷爷了;如今,每次烤火时我也会在炉子上给女儿烤红薯片,给女儿讲我小时候的故事:那时候的红薯不是切成片放在电炉子上烤,是一位老人把红炭灰拨开,把小红薯放在炭火里烤,烤给他最疼爱的孙女儿;那时候的冬天哪,红薯飘香。
编辑: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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